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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佣从套间的卧房里出来,阿威瞧见盘子上的吃食纹丝没动,头疼又怒,教训了两个女佣一番,甩手夺过那只粥碗。
咚咚咚愤声敲门悦。
里面也没人应。
他就从来没见过这么难搞的女人!
踹门进去后,见她蜷缩在房间里唯一一扇飘窗上,飘窗很小,外面还有三层护栏,透进来的光线更加有限搀。
屋子里不开灯,外面的天气也不见得多好,显得昏暗灰旧。
阿威走过去把皱甩到她脚边的空地上,“吃!”
她就像个死人,守了一周,见天的发觉那衣服罩在她身上越发空荡荡,不死不活的,要么就去死啊!
他心里烦。
城哥去了金三角就没消息了,他忐忑不安地等着,祈祷着,可城哥就是那狠性子,真要做起事来,斩断一切后路,从来不报平安,生死都不知道。
这里还有个整天给他气受的,油盐不进!
“何阿雅,我不是城哥,我没心情看你脸子,东西吃了把身体养好,别折磨这一大屋子的人!”
阿雅像是没听见。
她的情况糟糕,昏昏醒醒噩梦不断,高烧低烧加着来,她不想折磨任何人,可她吃不进去,去年的厌食症又复发了。
那碗粥端到她面前,她抬手发颤,接过去。
一口,两口,到第三口,她捂着嘴反身,下了飘窗,没走到内置洗手间的马桶前,已经吐了出来。
“艹!”
阿威铁青着脸站了两秒,跟过去。
她趴在地上,起不来,不太像个人形了,身上皮肤白得越发透明,青色的血管脆弱地浮在表面,白裙赤足,长长的乌发挡住大半个瘦削背脊,越看越可怜。
他看得出来,她也不是故意。
可他面对她不知道哪那么多怒气。
“起来,躺到床上去。”他伸手又缩手,最终没去抱她,扭头吼来女佣帮忙。
人躺好了,眼珠上翻,他也不懂,还是女佣给罩上了氧气罩,他一头的冷汗,打给海医生。
海医生来这里起码要绕城四五个圈,没有办法,得绕开那些暗地里跟踪的人。
折腾到半夜,阿雅才停了吐,人在昏迷中,呓语连连,还有些手脚抽筋。
“这到底要怎么搞?海医生,你说她怎么就那么弱啊,动不动就……”
“你试试家破人亡又被杀父仇人囚箍在身边一年,恩怨纠葛是最蚀人元气的,何况这么一个小女孩子,经不住席城那么弄。现在又是暗无天日的囚/禁,书也没法读了。”
海医生把枕头从阿雅的胳膊里拿出来,手臂上立刻现出一个圆形的青紫针孔。
她叹了口气,“并不是外伤才致命,心里的病耗损一个人的元气,精气神你知道吧?孤苦伶仃,也是可怜,连一个诉苦的人都没有,这么被控制着。”
阿威眼睛一转,眉毛跳起,“那海医生你不是女的么,你让她跟你说说话。”
“粗佬,讲你也不懂,要亲近同龄的朋友。”
阿威望去床头,吊顶的灯全开着,照得她的睫毛长长的,安静的铺着,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她那头乌黑的发,现在也没有了光泽,身体在哪里,一动不动,呼吸有没有都说不准。
说不可怜,那是违心。
海医生留了三天,直到她醒过来,阿威才秘密派人把海医生送走。
她只能打营养液维持基本的代谢,海医生说,再等等,试试看能不能进食。
阿威守着,整间房子低低的气压,无人说话。
到夜里,她掀开眼睛轻轻地看了过来,嘴唇在动。
阿威凑过去,隔了一点距离没再靠近,胸着脸吼她,“再讲,我没听清。”
阿雅攥紧了手指,实际上也握不住,一点力气也没有,商量的话格外小心翼翼,“能不能让大娘来?”
“不行。”
阿威也不是没看见她眼里的期盼。
一下又变得安静,落了灰一样,暗淡了。
“章哥,我是不是要在这间屋子里呆很久……”她的眼仁转动迟缓,望着屋顶,没有焦距地接着说,“是一辈子吗?”
阿威移开了眼睛。
她问那句话的神情,让人看不了。
他去厕所里抽了根烟,突然出来,站到床前,“何阿雅,城哥他……已经很不容易,那天你打他一枪时我提了一句,当时你未必听懂了,索性我跟你说清楚……”
阿威捋了一把脸,“城哥这个人,目中无人,他的个性天生不会示弱的,所以,他不准我说,他那么沉默的一个人,更不需要往明了说,但事情是我犯下的。”
“去年,你爸联合O记对我一派大举进攻分毫情面不留,城哥放过话,跟你爸说的,要么你爸能杀了他,要么他就一定把你夺走。四月份,你爸根据线人来报,打算抓我们交易的现场,上了游轮,一场混战中你爸直接冲着城哥去的,城哥没想让你爸死,你爸那一枪是交易方的打手误扫,城哥跳下海是去救你爸,可你爸拿枪对着他的头,我是城哥手下,我的立场很明确,你爸致命的一枪,是我在后面给的。”
阿雅听着,虚弱的脸畔动了动,可片刻后,眼底却沁出一丝嘲。
阿威看得明白,点点头,表情麻木而漠然,“是,这并不能改变什么,恩怨的开始始于城哥,没有改变,我说这些也没什么别的意思,我是个粗人,我就是想说,致你爸命的一枪是我给的,你能不能把仇恨转移到我身上,我一条命给你消气,你别再和城哥相恨相离?你知不知道城哥他现在在……”
床头,安静如水。
阿威渐渐止了声。
父仇,恩怨纠葛,当然也不是他一两句能轻松缓灭的。
海医生的离开到底泄露了行踪。
第二天,凌晨四点,阿威接到外面的人来报,说一个街区外有可疑人来回徘徊。
房间里里外外陷入戒备状态。
阿威一大清早就出去巡视,这是深圳靠近z俯人员家属大楼的一幢公寓,城哥选这个地方当然有他的缜密用意。要把一个大活人藏好不容易,必定挡不住追查的各路人,但这是家属机关的地方,想要在这里抢人,也得有万全准备。
城哥赌得是,老爷子和各堂主们都知道最近帮里不安生,节骨眼上最好别再装上内地z府。
所以,一番探查,阿威基本断定,来的这帮子混蛋定是张韵玲那个没脑经的蠢女人所安排。
女人就是匈大无脑,特么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局势,就知道先灭了丈夫的心头爱解恨再说。
妈的。
老爷子那边没拦着,说不定还加了把力,乐见其成。
阿威这边精炼的人手四十几个,分布比较散,如果那边钻空子,恐怕守不大住。
屋子里,阿雅昏睡的时间多,并不知道外面风起云涌,已经悄然对峙上了。
到了傍晚,夜色浓,张韵玲叫来的那帮子不怕死的果真开始行动。
消音枪一阵一阵,阿威带着人想方设法把对方往旁边引,前狼后虎,渐渐吃力。
张韵玲布在外头的人却不多,阿威越想越是个套,不恋战,飞快的往回跑,就怕阿雅那边出事,到了门前,却看见了大小姐!
席子琳从房顶跳下来,一腿解决一个,双手双枪,毫不费力。
揪住了一个没死的,眯着眼睛放了话:“回去告诉张韵玲,我喊她一声嫂子,她要是不珍惜这声称谓,尽管的再来!”
进了屋。
“大小姐,你怎么找到的这里?”
席子琳哼哼:“没有我,你行么。”
“我的意思是,你不去金三角帮城哥你来这干什么?”
席子琳一枪托甩他脑袋上,她不也恼么,可那倔驴大哥是她能违抗的?
一心一意,让她保护何阿雅。
说起这个何阿雅……
席子琳转身,修长的一腿蹬开卧室门,冲到床头也不管小丫头昏迷着,揪起衣领就往半空中举。
阿威一愣,又是欣慰又是吓住,“大小姐,虽然你跟我一个鼻孔出气我欢喜,不过她现在不大好。”
席子琳掂了掂,真特么轻,这体重。
撒气也没法撒,也就把人放下了,干巴巴地瞪着阿雅,席子琳眼神复杂,她并非笨蛋,早在三月份那次回家去看望她就看出来她不对劲。
她当时本来打算跟大哥提一提,毕竟是隔着仇恨,呆在身边防不胜防。
但又一想,大哥是什么人,一旦风吹草动还察觉不到么,她操的什么淡心。
没想到短短两个月,出了这么大的事。
这小萝莉……席子琳一屁股坐下,沉沉的看着阿雅,接而……用枪抵着脑袋,又沉沉的叹气。
都是孽。
……**……
一个月后。
因为席子琳的出现,外面的牛鬼蛇神收敛了些,不过也总有那么些‘意外’,阿威心想幸好大小姐这么号人物杵着在这,老爷子那边再不济,也不至于真决裂了的来。
何况,城哥那心思,他答应亲自去金三角,却放着何阿雅在这里,也是变相的一个条件。
老爷子要真明面上弄死了小丫头,金三角那边,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呢。
老爷子最疼的,也是城哥,从小当自己孙儿在培养。
阿雅从某种程度上是依赖席子琳的。
大小姐并没有因为她当卧底祸害席家利益这事而视她为仇人,从前待她如何,现在也一样,坦荡荡得令阿雅不动容是假的。
何况,说到底,她过不去的所有指向的,都是席城一个人。
在席子琳的严加看管下,阿雅的身体情况也渐渐有所好转,这好转并没有好太多,能稍微进食,但彻夜彻夜的失眠却好不了。
身体像一块抹布,已经有破碎了,缝缝补补,反反复复,经耐地撑着。
……**……
八月的末尾,大小姐离开了,她总是忙。
阿威进进出出,每次外面来人,都要说上好一会儿话。
阿雅猜想,该是消失一个多月的那人归来了,因为大小姐离开时,她的样子很放心。
外面又有了新的变化吧。
变化也轮到了她。
九月三号,她被阿威带着,女佣替她收拾行李,离开了这幢住了一个多月的房子。
离开的时候眼睛上没有再蒙着布,她跟随人穿过走廊,下电梯,到了公寓外面的天井,才看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她也没有太大的兴趣研究。
来接她们一行的,仍是刘光明。
阿威陪同她坐在后座,路上打了个电话,听他的语气,电话那头是谁,阿雅猜得到,话题并不是她,在说场子里的事儿。
挂了电话,阿威瞥来一眼,看见她单薄的身子靠着车门,她的脸贴在窗户上,长发遮住了脸颊,她在看车窗外,他也跟着去看,不过是寻常的柏油马路,市井街边的民众,楼宇矗立,过桥,过关口,再抬头瞧瞧,是蓝天白云。
九月的深圳一隅和香港整个城市,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风光。
她扭着脖子一点也不累,眼睛一眨不眨地,四个多小时的路程,看了一路。
阿威在后视镜里和刘光明对视,两个人都默然无声。
车缓缓地停了下来,阿雅扭回僵硬的脖子,闭住了眼睛,阿威看着她放在双膝上的手,一点一点攥成拳头。
他没催,先下车,安排女佣把行李搬进去。
洋楼里,阿嫂迎出来,“小姐呢?”
“等会儿吧。”
阿威走到一边,刘光明拿了烟盒过来,磕出一根,阿威接住,两个人点了火。
静默一会儿,刘光明回头看了眼,“城哥住院……要不要跟何小姐说?”
“城哥不准。”
“我一把年纪,看不懂城哥。”
阿威扯笑,“男人在女人面前狂妄自负也是爱,不需要一丁点的怜悯,他受不了,他也不在乎。何况车里头的这个,心也不是一般的女人心,沉得住气,大的起胆,你瞧瞧今年她做的事儿,刘伯,我是金彪出事才蒙头大悟她干了那么一场轰天动地的,这丫头要搁别的粗大佬那,一个社团一个社团的让她整没,遇上城哥,强强必伤。”
“说的可不是么,城哥肯下心思护,可心里未必没有气,何小姐,余下的日子难过啊。”
……**……
阿雅最后下车。
她抬头盯着这栋二层的洋楼,白墙白栏,精致得像一雕鸟笼,真像。
兜兜转转,她可笑得像孙猴子,逃不开五指山,这是她精美的坟墓,如今又踏了进去。
踏进去的这一脚,没有再撤回来的机会。
时光一成不变,恍惚得让人觉得,好像有一个平行空间,她又回到了去年,痛失爹地,被他强/占,困在这栋小洋楼里。
也是金灿灿的天气,蝉鸣没完没了,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