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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是谁干的?我这就找他们算账!”
苏明轩并没有理会萧箫,只是静静的望着惜月,“是玉流苏?”
(一)
茶馆。
现在并不是吃茶的时间。
说书的老人家还没有开讲,此刻正悠闲的喝着正宗的青凤髓。老者六十多岁光景,被热茶一熏,面堂上早已泛了红光。
说书的老者姓陈。
本在吃茶的老陈忽然跳将起来转身就要朝门外跑去,跑堂的小厮一愣还没开口问一句便觉耳畔生风早有个青衣的身影一闪而过,一把将那陈老头按在了桌上,随口吩咐道:“再来一碗青凤髓。”
陈老头吓得直抖,一再道:“沈,段大侠饶命饶命啊,老朽,老朽也是没办法呀,拿了人家的钱自然,自然要按人家给的话说,要不……下回书我就说您跟那花寡妇一,一刀两断了……”
“好了!”段情寻一拍桌子,道:“什么断不断的我根本就不认识她,算了,我也不是为这事来得,我来这里,是想向你打听个人。”
“您是来打听人的?”老者长舒一口气,一整长须倚了靠背,悠然道:“那么,沈爷想打听谁?”
“花寡妇。”
“嗯,啊?”老者一愣,却见段情寻板着脸道:“你编了这么多我跟她的韵事我总该知道这花寡妇姓是名谁家住那里干什么勾当吧?”
“沈,沈爷说笑了,我……”
“我这次来确确实实想向你打听一个人。”段情寻笑着一抬手示意陈老爷子把他的话听完,“我问你你有没有听过漠天鹰这个名字?”
“啪”的一声,茶馆的窗上多了个大洞,窗边的陈老头跟段情寻却都不见了。
窗外的湖面上,早已多了一层涟漪,湖中依稀有些惊恐的叫声。
(二)
夜,黑色的夜里仿佛有一点亮光。
雕花的门,将水明楼的嘈杂全部遮挡。窗外,没有月影,不但没有月,还盖着厚厚的云。
雕花门后寂静的房中,如豆的灯。灯影摇曳处,还有一个人,一个在等人的人。
等人的人,静静的坐在只有一盏灯的桌旁,他在静静的等也在静静地听,听听从雕花门外渗进的脚步声。
脚步声停在了门外,门一开,灯烛灭。一个高大的身影,以悄无声息的坐在了桌前。
“这地方不错。”他说“你有什么要问的抓紧问,一切都照老规矩来,再加一条,有空帮我跑趟远镖。”
“只要我能活着,就一定没问题。”
段情寻笑着一猫腰,已从桌下拿了坛好酒,一只大瓷碗。
来人嗅了嗅酒香,道:“这样烈的酒,只怕你问不了几个问题就要醉了。”
段情寻深吸了一口气,连着五碗酒下肚,道:“王镖头今年贵庚?”
来人一愣道:“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个?”他瞧瞧段情寻全无作弄的表情,只得道:“五十有四。”
“几时开始护镖?”
“二十有二。”
段情寻道:“二十年前,你走镖时可曾听说过漠天鹰这个名号?”
来人看着他将一碗酒罐进肚中,却道:“你不应该来问我,应该问另一个人。”
段情寻点点头,却道:“可他永远也不会告诉我了。”
“我说的是陈先生,要知道,百年内的江湖奇闻,没有他不知道的。”
“我知道你指的认识他,”
“那他为什么不会告诉你?”他这样问时,心中却忽然有了答案。
“因为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人就已经死了。”
“死了?”
死人是永远不能告诉他漠天鹰的秘密的。
王镖头叹了口气,将酒坛向前一推,千寻点点头又饮一碗酒道:“他到底什么底细?武功如何,现在又在哪里?”
段情寻不等他开口,抬手又是两碗酒,却听王镖头道:“漠天鹰是昔年边关塞外有名的沙匪,武功嘛,我曾与他交过手……”
“如何?”
王镖头苦笑道:“若不是苏老先生仗义相救,恐怕你今天就是喝再多的酒,也休想让我说个一言半语了。”
段情寻叹了口气暗道:“想不到王镖头这样好的身手都不是漠天鹰的对手,篆辛的愁果然不好报啊。”
“至于他如今的下落……”王镖头给自己倒了一碗酒,道:“那就无可奉告了。”
“无可奉告?”段情寻一愣,“难不成我方才那碗酒白喝了?”
“你找我来一定有不少问题要问,所以刚才的酒一定不白喝……这酒还真够劲儿,你可小心别真醉了。”
“当年,漠天鹰在塞北也应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一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隐退呢?难不成,他……是被仇家所迫或是,或是有心称霸北省,这才退下来暗中组建了谑浪门?”
“别的我不清楚,不过凭我多年与谑浪门的交往来看,谑浪门的门主应该不是漠天鹰。”
“对了,你方才说,你曾与他交过手,可我却听朋友说过,漠天鹰不是只跟夏辽的人过不去么,怎么?”
王镖头看着段情寻将满满一碗酒全吞进肚中,才道:“你有所不知,当时我们替人保了一单红货,不想临入关时,被一群西夏人给抢了,永顺是决不许失标的,我马上就带着人追回去不想还是晚了一步,那批货竟落到了漠天鹰手中,进了他那里的东西哪里还有再要回来的道理,两家几句话说不到一块,就亮了青子了。要不是货主面子大再加上这批货中确实有件大有名堂的……”
“你说的是璇玑尺素?我好像听明轩说起过这件事情。我记得明轩还提过你们当时生擒过他的一个部下?”
“没错,那人叫石刀,后来漠天鹰散伙,一个人到了南边,我曾劝他加入我们镖局,可他说什么也不肯,我也就再没跟他联系。”
“那他现在在哪里?”
“应该还住在扬州。”
段情寻一口气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又取了一坛,道:“我想问的都问完了,我让小观上菜,咱们喝几杯,如何?”
“不了,我接了镖,明天一早就得动身。”
段情寻笑道:“这么巧,这趟镖去哪?”
王镖头瞪了他一眼,段情寻只好提住气又干了一碗。
“这回是个人身镖,去洛阳。”
段情寻本是想再问下去的,不料王镖头却站了起来,模模糊糊的说了些什么,然后就走了。他本想起身问问他,方才说的什么,却不想脚底无根,才一起身,便一头栽了下去。
(三)
多云的天,沉甸甸的挂在天上。
他耐不住被云压得浓稠的闷热,早已翻身窜上了屋顶。
西湖的水面上,还映着些岸上的灯光。
这一片水域很少有游湖的人来到,此时正冷清清的望着段情寻。
段情寻忽然很想很想跳到这西湖水里好让清凉的湖水帮他驱走体内滚滚的热浪,他久久的凝视着这梦幻般的湖影,仿佛觉得身上已有了一丝丝凉气,段情寻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湖水的气味竟越来越浓了。
“噗通!”
一声闷响打破了这世上的宁静。
段情寻还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鼻子和嘴便涌进了清凉的湖水。
西湖的水虽然美,但水的滋味却真不是那么回事儿。段情寻被水呛得挣扎了几下,竟慢慢的沉了下去。
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一个秘密,传说中可以凝风塑露的段情寻,其实并不会水。
但不会水的段情寻,至少暂时还死不了。
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并没有真正无缘无故就可以大难不死的人。那些人之所以不会轻易死去,只不过因为他们恰好有一些不起眼的技能。
我们的段情寻恰好就有这么一项技能,这么一项能让他这个旱鸭子暂时不会溺水身亡的技能。
闭气术。
他学的虽不是太好,但至少总比不会要好得多。
但纵然是闭气术,也还是需要换气的,可我们的段情寻现在除了能喝几口湖水外,几乎什么也做不了。
就这样淹死在水里?
过两天,小观他们再见到他时,还可以认得出么?他那时一定已被水泡的又白又胖脸色发青吧。
段情寻突然笑了起来,只笑了几下后,却再也笑不出了。一个人如果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掉,一定是很难笑出的。他现在突然想到了死亡。
十年来,他已与死亡见了无数面,他从来没有惧怕过,从来也没有为死亡而恐惧过,每一次他都能死里逃生;每一次他都满怀着生的希望,而这次,他却突然感到莫名惆怅、疲惫,感到绝望。
一个人如果感到了绝望,那他就真的面对了死亡。
在段情寻最后的时间里,他突然想到了很多,他突然想到了祖父,姐姐,当然还想到了小曼。他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们了?可是,篆辛怎么办呢?苏明轩又该怎么办呢?那句抱歉的话,难道真就无法说出来了么……
一道水主从湖中骤然飞出,段情寻突然觉的身子一轻,已挣脱了水面,赶忙吸了一口气头脑还没清楚起来,便觉被什么东西甩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身旁有一股淡淡的药香。还有轻轻的咳嗽和喘气的声音。
段情寻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仿佛从出生到现在,从未遇到过这样好的空气。
他在地上挣扎了几下,站起身来,一抹脸上的水伸手去把湿漉漉的衣衫脱下来。
“你干什么?”
地上传来的,有些虚弱的,女人的声音。
段情寻下的险些跳起来,黑夜里他看的不甚清晰,隐约间可以看到有一个人影。“姑,姑,姑娘是?”
那女子好像并未听他说话,只是自顾自的小声道:“你可真沉……我险些要拽不动你了。”她说着竟咳了起来。
“你……这么说,是你救的我?”段情寻系了方才解开的衣带,弯腰在地上摸索着。
“你找什么?”
段情寻突然愣在了那里,他实在想不到,这个听声音便觉得中气不足的弱女子,刚才竟如此干净利落的把他从水里捞了上来。
“我……拣些东西,来生火,好把衣服烤干,姑娘身子骨弱,千万别着凉,要不然,沈某可吃罪不起。”
“不必了,我不爱见光,再说,”她一急,竟又止不住的咳了起来“再说我的衣服又没湿,根本用不着烤,你若是难受的话,离开便是。”
段情寻笑着坐在她身边,道:“姑娘救了千寻的命,在下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我早就没有名字了,你若真想……叫我鬼丫头便是。”
“鬼丫头?你难道是鬼不成怎么会有这样的名字?”
“都说段情寻眼力不错,想不到这么快就被你察觉了。”
“察觉什么?你不会是说……你是鬼吧?”
“对啊!”
“这样的天气,能不能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这不是玩笑。”
“不是?”
“绝不是。”
“那好就算你真的是鬼,那你生前也该有个名字吧,嗯?”
“好像是……我姓慕容,叫慕容鸢。”
“鸳?鸳鸯的鸳?”
“不!才不是,是纸鸢的鸢。”段情寻感觉她好像是笑了,伸着手道:“纸鸢懂不懂?就是可以飞得高高的那种纸哨……”
“纸哨子!”段情寻的心突然抖了一下。
纸哨子,什么纸哨子嘛!那是风筝啊风筝!千寻的脑子原来也有不灵光的时候啊?
我怎么会有不灵光的时候,你看纸鸢是不是纸做的?是不是可以发出哨子一样的声音……
“那个,我是鬼你不怕我么?”
“你救了我的命,我为什么要怕你?”
慕容鸢本是想说些什么的,却突然咳得厉害,就连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怎么咳的这么厉害?”千寻一边说,手已搭到她的腕上忽惊道:“你怎么没有脉搏?”
慕容鸢猛地抽出手来,喘了几下,道:“我说你怎地不怕我,原来你根本不信我是鬼,我……我怎么会有脉搏……”她说罢竟又小声喃喃道:“那东西,我又怎么配有……”
段情寻的手好像湿了,她哭了?鬼也会哭么?
是下雨呀。
雨一下起来,她就不见了,凭空消失了,不见了。
这……是梦么?只是梦么?
(四)
“咱们马上去扬州!”
“我说老沈,你昨晚消失了一整晚,今早一露面就说去扬州,你也得让我们知道为什么呀,要不然我们心里一定不踏实呀。”老观道。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这些事路上有的是时间说。”
程沫雪不以为然道:“你不会是昨晚喝的太多,人家跟你说的都不记得了?还是说,你找的人太没用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
“喂!你说话小心些,若不是有千寻照顾着你,就你这张嘴,早就把你送上西天了,江湖上混,依靠自己而靠朋友,要是把朋友都得罪光了那还怎混!”
“你们都去扬州了,我怎么办?”
“你当然留在这里。”
“你跟沈大哥都去了凭什么单单留下我一个人?”
“不能去就是不能去,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不够给大家添麻烦呢!”
小观努着嘴一揪老观的衣服道:“你,出来一下。”
老观苦笑一声,道了声失陪,便跟着他妹子出去了。
“这是做什么?”程沫雪好奇道。
“想是小观姑娘要跟她哥哥比试比试呢!”徐篆辛吃了口点心,又道:“也不知道能不能赢。”
“一定赢!”
“哦?”
“我认识他们这么多年了,每到这个时候她都能赢。”
“没错!”
大堂口忽地走进来个小人儿,兴高采烈的坐到他们桌前,对段情寻道:“不过你下次莫再赌我赢。”
“为何?”
“这次……我只胜了八招。”
“段情寻一小对着刚进来的老观道:“恭喜恭喜,这次当真是精进了,说不定下次你真的能反败为胜呢!”
老观没好气的把他抱成拳的手拨开,喃喃道:“气死我了这个臭丫头。”
篆辛和沫雪一路听得云里雾里,不禁道:“小观姑娘,你们方才比试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