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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跃进根本睡不着。(_--)一睡着,就看到了丁小玲满脸鲜血躺在地上的情景,大喊着惊醒过来。
张思玉晚上送饭过来让他吃完,就回家去了,家里的作霖还要她照顾。萧跃进醒过来,周围很寂静,但病室里病友们都鼾声大作,此起彼伏,他就睡不着了。丁小玲不在了。意识再一次提醒他,他的眼睛就酸酸的辣辣的。
他不明白自己是中了丁小玲的什么魔?那样为她牵肝扯肺的。尽管丁小玲是主动离开他的,可是,他觉得在茫茫人海里,自己就看中这样一个,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才感到做人的乐趣,可是欢乐这样短暂,痛苦却这样长久,他非常不甘心。
哎……他没有办法,唯有长长的叹息,仿佛要把心底带血的思念都叹出来,可是,越叹息心里越难受。在这个痛苦的时刻,他的思维空前活跃,想起和丁小玲在一起的那些弥足珍贵的时光。
萧哥,我盼你当大官!丁小玲曾这样毫不羞涩地说出她的盼望。
当大官?玲,当官可很危险啊,你没看到那么多人为了当官把自己送到监狱里去了?萧跃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丁小玲说。
萧哥,进监狱的有几个啊?那是些没有良心的人。你做有良心的人就可以了。丁小玲天真地嘟着嘴。
玲,现在大家兜做有良心的官很难。有良心的官说真话。真话往往不好听。所以上峰一般不喜欢,得罪了上头的官,日子自然难过了。玲,我不喜欢当官,我只要拿着工资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你喜欢吗?
丁小玲就脸色黯淡,不说话。
萧哥,你就去活动一下啦,你看人家都活动着,调走的调走。提拔的提拔,老是呆在翁姑岭,有什么出息啊?要不你去活动一下,在乡里弄个副乡长当一下也好。比普通员工好得多。丁小玲不肯放弃努力,说,你看我们乡里那些头头脑脑,他们家里的家具都是从很远的地方买回来的。当官了,虽说工资不高,可奖金会多很多,萧哥,你都不想我们过好一点的日子啊?
萧跃进为难了半天,说,玲。你知道吗?我不是那种为五斗米折腰的人啊!
他搂住丁小玲,想和她亲热。可是丁小玲别过了脸说,萧哥,为什么我们就是说不到一起来啊?
玲,你给我时间,我会努力,好不好?萧跃进这才发现大事有些不好,丁小玲当真生气了。
萧哥,你是个迂腐的人,这样下去你会一事无成的。丁小玲警告。
这声警告让萧跃进如雷轰顶。原来在小玲的眼里。自己也只不过是个迂腐的人。
萧跃进心里自有自己的定见,他说,玲,知道吗?我们老祖宗说,富贵不能。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样做人才像个人。乡里的头头脑脑里。我看你爸爸还不错,他很有做人的良心,可是你爸爸过得容易吗?那么多人盯着他的位置,要守住这个位置多么艰难,明里暗里,要和人斗,和人周旋。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那你就满足当这样的一个办公室主任?成天在人家后面转动?当别人的仆人?萧哥,你要有这样的勇气,要让别人当你的仆人!丁小玲斩钉截铁地说。
玲,人人都是平等的,不是吗?萧跃进这句话把丁小玲气得够呛。她大吼起来:平等平等!你就做你的清秋大梦!这个社会,哪个地方不是充满了等级?工资有等级,官阶有等级,有钱人比没钱人高一等,当官的人比没当官的人高好几等!有钱的人可以坐高车大马,没钱的人低声下气求人人也不理!我说你迂腐,你就是迂腐!还守着那些陈辞滥调,也不看一看自己的处境。我爸爸说,你什么都好,就是不会团人,特别是讨领导欢心,你的致命之处就在这里。
丁小玲愤愤地说完,掉头就走。她生这样的气不是第一次,但萧跃进就是听不进去,依然不哼不哈地做着他的办公室主任。……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玲,为什么我醒过来了,可你却不在了?萧跃进后悔莫及。热泪又涌上眼眶:当初我要是听了你的话,说不定我们俩个人都是喜剧。可是由于我的固执,我们俩个都陷入了悲剧。
切肤的疼痛折磨着萧跃进,他的胸前的肋骨处生疼,更痛的是他的心。近来的日子,他进入了天堂,可是突然之间,他由天堂跌落到了地狱,痛不欲生。
外面是长长的黑夜,医院里通宵都有病人出入,灯火通明,在灯火里来往的脸上都焦虑而彷徨,萧跃进透过门窗看外面的人脸,都是那样无助而又麻木,觉得人生真是可悲可叹,此刻,萧跃进万念俱灰。
哎……他又长长地叹息,闭目养神,脑子里乱糟糟的,又痛又麻。就这样翻来覆去折腾,天快要亮的时候,他才迷糊了半个小时。
早上,张思玉买来了早点,有猪肝汤和大肉包,萧跃进平日里最喜欢这两样东西,吃起来方便,又补身子。但现在萧跃进没有胃口,他什么都不想吃。
你喝点汤吧,身体需要营养。张思玉把汤端到他面前。萧跃进立即想到,要是丁小玲在身边,看他的样子,也会是一样的吧?他闭着眼睛,试图把张思玉当作丁小玲一样,丁小玲已经死了,他的幸福和希望都不在了,可是他依然渴求幸福的生活。他接过碗的时候还是看了张思玉一眼,她的脸上那些黄色的斑块更加明显了,而且脸上还带有愠色。
也许前两天他到柳凤堂柳麻子家里打柳麻子的事她知道了?萧跃进暗自思忖。而后又释然。知道就知道吧,总有一天她要知道的。本来想等自己决心离婚的时候再说,可是现在,这个事不再存在了,还得和她在一起厮混日子。
张思玉果然没忍住,斜着眼珠子看他慢慢喝汤,一头说,我想你平白的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原来是去还*债去了。你这人还有没有良心啊?我在你家里兢兢业业相夫教子,你倒好。官儿还没当几天呢,就*成这样子了,我真是瞎眼了,怎么会找你这样一个没良心的人?
“咚”的一声。萧跃进不喝汤了,把碗放在茶几上,将被子蒙住头,他这个时候承爱不了这些。
张思玉愤愤地又念叨了好一会,看萧跃进没有响应,觉得没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把门关得“砰!”地响了一声,回去上班去了。
萧跃进终于没忍住,他呼地起来。将被子掀在地上。胸前就很厉害地疼了一下,他不由得皱紧眉头。
就像一头被困的野兽,他明白,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他现在三十岁,如果不是糊里糊涂地结婚,这个时候小玲就会有希望,有希望的丁小玲,决不会去跳楼,她一定会守着和他再在一起的这个希望活着。
可是自己结婚了,有了七岁的孩子。这就断了丁小玲的路,断了她的希望!萧跃进后悔莫及,他现在明白,为什么丁小玲一次又一次地对他说,萧哥。我们都离婚吧?可是他一次都没有答应,这让丁小玲在激烈的矛盾中绝望了……
萧跃进。你都做了些什么?!
对往事的追忆加重了他的自责和伤悲。他坐卧不安,魂不守舍,无限伤感无比愤怒,可是他无可奈何。--(
这是一个晴天,太阳已经从窗户里照射进房间,虽然是冬天,不是很冷。萧跃进站在阳光里,看着外面的一切,他依然感到来自骨子里的寒冷。
绝望和伤心遮蔽了他心灵的眼睛,他看不到自己的未来,觉得生活一片灰色……
容不得萧跃进消沉,工作却迫不及待地催促他快点行动。
一大早,小崔就打电话来问他,他准备的那两个方案是不是出来了,一个是关于年终对干部的考评方案,一个是年初要对村级干部进行部分选招的方案。因为吴书记说马上就要召开常委会议讨论这些事情。
萧跃进告诉小崔,这些材料都准备好了,就放在他的办公桌上,让他拿着去请欧部长审示,他说,可能自己还没想成熟,请小崔拿给另两位副部长帮着参谋一下,最好能做到万无一失。
谈了工作,萧跃进的情绪稍有好转,那种灰暗的想法褪去了一些,但他觉得胸口越来越疼。就像一个受过重伤的人,首先不感觉哪里痛,等麻木的神经苏醒过来,那痛就铺天盖地地让人痛不欲生。
萧跃进呆在医院觉得实在无聊。虽说每天都有人来探望,但无非都是让他早日康复之类的常话,对他来说这也是应酬,在感激别人好意的同时,萧跃进心里的痛没有得到缓解,于是他瞒着医生逃出医院往朱一明那里去。
进到朱一明办公室,朱一明正在和一个老头子在那里耐心解释关于为什么要收迟纳金的事,那老头儿就是不能接受,不停地说朱局长你要帮我免掉,我承受不起!朱一明说了半天,口干舌燥,只得打电话叫办公室主任把老人接到自己办公室去再进行解释。然后他坐在萧跃进旁边,搂住他的肩膀问道,怎么样,好点了没?
萧跃进没吭声,闷闷地坐着,他不知怎么开口,说谢?自己兄弟这样就见外。说丁小玲的事?朱一明走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他可没忘,说自己的老婆张思玉的事?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看你,跃进啊,你是不是把脑子摔坏了?朱一明责备地说。
朱哥……萧跃进心里哭泣,可表面上脸色青白,没有表露出来。
你到我这里想哭就哭!别憋着好不好?朱一明不客气地说,你这样子。想死啊?
萧跃进依然没作声。
我看你真的爱丁小玲。你当初为什么不抓住她?哎,你呀你呀!活该了你!朱一明责骂道。停了一下,他轻轻地说,柳麻子要倒霉了,听说市里接了一封证据确凿的举报信,说他包二奶睡护士,说他财务上有问题。还有……朱一明又顿了一下,想了想,才说,这个可能不是事实。柳麻子再坏,也不至于会把自己那么漂亮的老婆推下楼去……
萧跃进脑袋嗡的响了一声,你说什么?!他瞪大眼睛问道。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哎。这只是个传闻,人们说是柳麻子把丁小玲从八楼推下去的,柳麻子在外面找情妇,被丁小玲知道了,要跟他离婚,柳麻子正处在要提拔的当口,不肯离婚,怕受影响,于是丁小玲就租了房子和他分居。柳麻子到三七市找到了丁小玲让她回家,可是丁小玲坚决不回。于是和柳麻子吵打起来,柳麻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就把丁小玲从窗户推了下来……朱一明的嘴巴动着,萧跃进的眼珠子变得血红,朱一明被他这表情吓坏,忙说,依我看不是这样的,柳麻子正要他老婆来撑门面,怎么会把她推下楼?我看,肯定是丁小玲对生活绝望了。自己跳的楼……
萧跃进一言不发。朱一明说跃进你不要吓我哈!你说话吧!
朱哥,柳麻子,我饶不了他!萧跃进咬牙切齿。
跃进,你都跑到人家家里撒野了,还有什么饶得了饶不了?柳麻子这几天焦头烂额。吴书记听说了这件事,愤怒得不得了。柳麻子来见吴书记,可是吴书记避而不见。整个县里沸沸扬扬,柳麻子还等提拔呢,这回,他肯定栽了,这可会要了他的命。
朱一明叹息着说,哎,咱们公务人员,人们只当日子好过,可要是不好好把握,不知哪一刻就身败名裂。所以我看透了,不想去淌这些混水。不过,跃进,我看你是有前途的,不要灰心,好好做,你这样的人坐了高位,老百姓才有希望。
萧跃进没有听朱一明说什么,他脑子里乱哄哄的。此刻,他只想在朱哥这里静一静,听他说说话,不管他说什么,都比他一人独坐在那可恶的病室里来得强。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老婆到这里来上班都一个月,还没看过她做得怎样,听朱一明的说话,肯定不怎么的,而她又早就来上班了,决定顺便看一下她在做什么,就向朱一明说,朱哥,陪我去下你们食堂,我找思玉有事。
朱一明说,好啊,只要你不生气,干什么都可以。俩个人来到食堂,里面一个人都没有,灶上的饭锅正冒着汽儿。
旁边的屋子里却响着麻将的声音。朱一明说,明白了吧?
萧跃进面无表情,叹息说,朱哥,可能他们这样的人不打麻将也无别的事情可做,哎。
哎……这就是世态众生相。朱一明说,我要是不让他们这样也可以,他们就在这里没事干的时候说长道短无事生非。后来我想,这也算是给了他们一个发泄精力的地方,有了这事,就少了许多是非,说起来也有点好处。
两个人说着,朱一明看看表,十一点了,就说,跃进,我知道你这几天肯定闷得慌,我们俩个到避静的地方吃点东西去,也好借机说说话,我知道你正是需要人陪着说话的时候。
萧跃进没有否认。俩个人就步行来到县政府西北角的一个小山包脚下,这里有个农家山庄,只一层的屋子,是茅草棚棚,可是里面的装修却很特别,是那种古朴的农家风格,但用工考究,进到里面人就特别舒服。农家饭庄的名字叫田舍郎,里面有一个对子让萧跃进觉得很有品位:时登田舍郎,常进天子堂。这对儿正迎合了人们时下既想环保幽静又想朝堂理事的心理。看来办这田舍郎的主人还是个不俗之主。
早有穿着红色旗袍的小姐来引路,让他们来到一个角落,取名为风铃阁,看到这个名字,会立即让人想起青山绿水一阁中风铃声音袅袅的韵味。萧跃进这个时候才觉得这几天来的郁闷缓解了一点。
进到阁里。小姐拿来了菜单。是做工考究的那种本子,上面的菜都有一个朴实而美丽的名字。比如粉蒸肉就叫农家米粉肉。朱一明对着菜单,问萧跃进爱吃什么菜,萧跃进说爱吃煎辣椒,是南方的一种农家辣椒,放在锅子里用锅铲不停地挤压,直到辣椒全部碎成末末,然后放了豆豉、大蒜,炒出来辛辣香甜,吃着够味。
你啊。就是吃辣椒的命……朱一明不满地说,点个好点的,你今天狠吃吧,心里有不快事。猛吃几顿准会减轻。然后朱一明不由分说,点了农家米粉肉,家常豆腐,煎辣椒,还点了一个蟹黄蛋羹。
萧跃进看着,没胃口。朱一明又拿来两小瓶药酒,说今天不管什么事,把这瓶酒喝了,睡一觉,你就会更好了。
两个人把酒倒在杯里。朱一明叹息地说,跃进啊,你是个心事很重的男人,但我喜欢你,因为你真诚而且正气,我很欣赏你常说的那句话,富贵不能,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