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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汪孚林不明白的只有一条,王畿和何心隐这两位心学阵营中鼎鼎大名的人,究竟为什么对他如此关注?
“小汪巡按,你这些年走南闯北,做了不少事情,有些事很多人知道,有些事很多人不知道。【ㄨ】但那些很多人不知道的事,你这何先生也都知道。不要小看了他,他于天下行走了这么多年,贩夫走卒无所不交,之前还在杭州、南京、镇江你那三个镖局里客串过一阵子。”王畿见汪孚林一副瞠目结舌,仿佛见了鬼的神情,他不由觉得很有趣,一时笑得连眼睛都眯缝了起来,“所以,他对我说,你看似油滑,实则却有一颗侠肝义胆。”
你们两位这高帽子给我戴得太高了!
汪孚林实在是唯有苦笑了:“这话简直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啊!我从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哪里配得上侠肝义胆四个字?”
何心隐却嘿然笑了:“哦?那当初你到杭州和当初的杭州知府,如今的广东按察使凃渊去北新关劝服乱民,怎么没见你遇事往后躲?给人家那个行将倒闭的小馆子支招,如今西湖边上楼外楼蒸蒸日上,你那时候怎么不像其他人那样吃抹干净不认账,直接走路?在镇江,和你吕师兄认得的那头倔牛遇人算计,你怎么肯掏银子给人赎身,又帮他解决了生计?
你啊,没看到没听到的事情,你可以当不知道,但只要撞到你面前,你却一定会出手。汪孚林,你骨子里还是一股热血,就如同你在京师留下的两句诗一样,你还说人家沈懋学,其实你自己难道不是一双冷眼看世人,满腔热血酬知音?至于你一个养子一个学生怎么收的,我就不多说了。”
面对何心隐这样的评价。汪孚林不由得再次审视了一下自己。不说别的,想想自己在辽东走的那一趟,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功利归功利。但骨子里确实还遗留着前世某种愤青的特质。最重要的是,前世里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所以很多事情只能通过嘴炮来发泄心头郁闷,而这一世,尽管他最开始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地主。可禁不住背后有人,机缘独到,阴差阳错之下有了更大的能力,那么又有什么理由不拿出来好好用?
“何先生,你和龙溪先生可以说正事了,再这么高帽子戴下去,我恐怕只有落荒而逃了。还有,请龙溪先生千万收起那巡按两个字,不要寒碜我了。”
王畿和何心隐刚刚一搭一档,此时见火候差不多了。何心隐方才看向了王畿。毕竟,这位是如今王氏心学体系中辈分最高的,哪怕并不是每个人都礼敬这位龙溪先生,而且其学说也和很多人有分歧,但年龄阅历放在那儿,让人不得不敬重。
于是,王畿就打头说道:“既如此,那好,我就仗着年纪大,叫你一声小友。你吕师兄这几年足迹踏遍整个东部。虽说还没走完整个大明,但积攒下来的笔记已经送给了夫山一部分,其中罗列出来的人成百上千,有的是怀才不遇的文人。有的是有万夫不当之勇,却只能做个杀猪屠夫的勇士,也有的是野心勃勃,正在各种营生上钻营的家伙。再加上夫山行走天下遇到的人,总共就整理了这三册。
夫山已经老了,你吕师兄虽则是天下勇士。但他出面相交了这么多人,却不适合再做剩下扫尾的工作。而你身为朝廷命官,却偏偏涉足黑白两道,所以我们希望你能找法子收拢这些人,让他们走正道。实在不行,这广东不是有无数商人为了求利扬帆出海吗,可以把这些人送去南洋西洋东洋。我老了,哪怕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可把某个日子往后推一天,也比有人打着替天行道的口号揭竿而起,实则却是生灵涂炭的好。”
汪孚林被王畿这提议给说得心中一动。想当初他在杭州笼络打行众人,在南京优待胡宗宪旧部,不就是为了让自己有一点暗地里的实力吗?可要收拢这些绝不仅仅是鸡鸣狗盗,而很有可能是草莽英雄的家伙,那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一旦泄露出去,图谋叵测四个字绝对会扣在自己脑袋上。而且,说得不好听一点,就和之前他把瑶女听成妖女一样,这怎么好像要开启武侠模式,拉帮结派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保守谨慎一点儿:“二位先生,官身不自由,你们也应该是知道的。我如今在广东巡按也许还好一点,可将来若是调去其他地方,哪来的功夫和吕师兄一样走遍天下,把人全都网罗到兜子里?而且,二位心思是好的,可这做起来实在是不容易。”
他突然想起历史上何心隐那悲凉的结局,立刻词锋一转道:“当然,如果何先生肯出面和我一起做这件事,那么我不说二话,要钱出钱,要人出人!”
总比让何心隐继续抛头露面讲学,然后激起朝中那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首辅大人痛下杀手好!
好话说了一箩筐,何心隐本来是想激汪孚林担下这个责任,毕竟,二十出头却能考上进士当上巡按,而又有头脑有手段的年轻人,着实非常少见,而他要交托的,恰恰又是这么一桩需要有勇有谋有担当的人来做的事。可兜来转去,汪孚林直接又把他给绕进去了,他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可接下来汪孚林说出的话,却让他陷入了沉默。
“何先生,你也许觉得我只不过想借你虎威,但刚刚龙溪先生也说了,首辅大人对你心怀忌惮,甚至到了有所杀意,既然如此,你还在天下各处奔波,抛头露面讲学,这就很危险了。再说,听过你讲学的学生很多,但得你点头的亲传弟子却很少,至少我知道的,就仅仅只有一个吕师兄。在这种情况下,一旦你出事,有多少人会营救,又有多少人来得及营救?讲学启民智,这确实是好事,可天下讲学的大儒很多。何先生,你年纪大了,该歇一歇了!”
王畿没想到汪孚林反过来劝说何心隐,大感意外的同时。也不得不再次修正了自己对汪孚林的评价。他当然知道,早就不做官,犹如闲云野鹤一般的自己对于朝中大佬来说,只是一个讨人嫌的老头而已,不会视作为眼中钉肉中刺。可何心隐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