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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关福揉着双脚,看秀荷一回来就在屋前院后的找寻。
他猜她这几天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坎,但这种女儿家家的心事,他一个大老爷们又不好问出口。心想闺女也挺不容易,十二岁上没了娘,有秘密了又不能和爹说,让她折腾下也好,不然捂在心里捂出病来可不好。
秀荷翻来翻去,走进走出。老关福就勾着背坐在竹椅上看她忙,秀荷转过头看他时,他又迅速地把眼睛挪向别处。
秀荷心里就犯上了嘀咕:“爹,你可看见一件黑长衫?”
“什么长衫?你哥把衣裳都拿去窖上了,家里哪还剩下来几件?”关福装糊涂,默了一默又咕哝道:“都怪你娘心肠软,不舍得给你缠脚,昨早上那么好的一户人家就堪堪打了水漂。”
秀荷一口噎住,没办法,只得道:“是庚家三少爷的。前儿个滑进潭子里,是他借的衣裳把我拉上来。”
她是不会撒谎的,一撒谎表情就不自然。见关福眼睛不自觉地瞄看自己的闺房,便走上小阁楼把临街的窗子打开。
屋檐下晾晒着她的丝巾手帕,一件墨黑的对襟长衫被折成片状塞在燕子窝里,这是老关福故意的,庚家的三小子才从牢里放出来,关福不想让闺女和他被外头风言风语。
秀荷把衣裳取出来,掏了掏,口袋里的文书早揉成一团絮,撕不开了。
关福吧嗒着水烟斗,眼睛不敢看秀荷:“掉地上了,我见它又破又旧、来路不明,就给燕子垫窝了。”一边说一边揉着腿:“下午也不知哪个王八羔子耍的宝,先叫我拖了五坛子酒去城外瑶花里,去了又说送错了地儿,叫拉回来,拉回来又说酒太酸,不要了。”
关福早先的时候是霍家酒庄上的酿酒师傅,四年前那场码头争斗时,他正好在搬货,被一群官兵乱棍打折了腿。儿子关长河在梅家的瓷窑里打长工,平日里稀少回来,老关福折了一条腿以后短途送酒的活儿就交给了秀荷,城外的人们晓得他腿脚不便,通常都会自己进城来买。
秀荷心疼阿爹,怪他不起,便问道:“那伙计可是长着一对大小眼,个头精瘦精瘦的?……以后再看见他,你让他直接去绣坊里找我说。”
关福微一愣怔,忽而便反应过来:“日他老祖宗,梅二这小子糊弄到老子头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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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荷托小姐妹把衣裳送去红姨那里。听说庚武下午便去取了,秀荷本来还怕他找不见公文,再回头来寻自己讨要。她六岁前随阿爹南北流离,七岁才在春溪镇定居,后来连远门都没出过,天知道要去哪里给他弄。
结果庚武却也没来找她,她后来在路上远远地遇到过他好几次,他好像也都当做没看见她似的,英姿挺拔、步履健如风,对她目不斜视。秀荷便以为那公文并不重要,毕竟不想再和庚武有什么瓜葛,心里的亏欠就也渐渐淡了下去。
老关福的唠叨却没玩没了。
儿子关长河常年住在瓷窑上,得空便猫去怡春院里看小凤仙,拗着一根筋被窑姐儿迷了心窍,二十二三了也不肯好好说一门正经媳妇。老关福百劝不听,恨铁不成钢,便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闺女秀荷身上。秀荷的心却是死的,受不了媒婆隔三岔五的领人上门,左右酒铺最近生意黯淡,就也收拾了几件衣裳,搬去绣坊和小姐妹们同住了。
梅家老宅坐落在花厝里,花厝里是一条巷弄,弄堂里铺着发白的鹅卵石和青石大板。这条巷子住的都是大户人家。从前第一豪阔的是庚家的四进四出,自从四年前庚家被斩抄,庚夫人领着一家老小静悄悄地搬出巷子,梅家便顶替了他的头名。
绣坊藏在花厝里深处,和梅家老宅隔着五十米的距离。梅家的绣女都须经过三道坎精挑细选,吃穿住都在梅家后院的公房里,比之寻常人家的小姐也差不到哪儿去。每日清早鸟鸣莺啼时,只见一排儿花娇柳绿,揩着小竹篮子勾着手,从花厝里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满巷弄飘香——那是梅家顶顶得意的一道风景。
“诶,来了来了,哥几个给我装着像点!”见秀荷夹杂在一众女伴的队伍中婷婷走来,躲在暗处的荣贵连忙嘘声招呼。
三四名伙计端着食盒子、药罐子从梅家的小后门里鱼贯而出,许是走得太急惶,不知谁人把秀荷撞了一撞,秀荷没留神,脚下一崴,差点儿匍在地上。
荣贵随在伙计后头,一抬头看见是秀荷,连忙呼啦啦上前把她一扶:“哟,这不是秀荷小姐吗?瞧这,哥几个急着去送药,看把你不小心撞的。”
一边说一边去凶身后的伙计,挤眉弄眼。伙计勾着头,木愣愣。荣贵只得抬腿搡了他一屁股。“哎哟——”,那瓷罐里的药汁儿这才顺利地撒了出来。
黑黑灰灰,点点滴滴地浇在秀荷纤巧的鞋面上。
一个胖婆子不知从哪儿搡了出来,忽然啪嗒一声跪在地上,两手抱着秀荷的脚,花手帕左擦擦、右擦擦——
“哎哎,瞧这不小心的,弄脏了姑娘家家的鞋。”嘴上在说话,却仰着脑袋不停将秀荷胯啊臀啊的上下左右打量。
“阿荷,先走了啊。”姐妹们等不住,先走了。
秀荷被婆子看得难受,蹙眉看着地上的一摊药:“病了?东家病了不该把药把宅子里送,送外头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