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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中央坐的是德高望重的梅老太爷,梅家的两个老爷坐在他右侧,如今的商会会长是梅二老爷梅静海,左侧是两个已经上了年纪的副会长。
吃了吐的买卖可没人愿意做,不过这样的事儿还轮不到梅老太爷出面,其中一个白胡子的嘎瘦副会长便拖长声音道:“你们庚家当年的变故,我们大家伙看在眼里,心里也都唏嘘不已。但这些都是从前的事儿了,过去的那些不提也罢。你娘这些年支撑一家十几口人不容易,既然回来了,以后就好生安分守己地把家养起来,该干嘛就干嘛去吧。”
他软绵绵地挡着正题,只字不提那几间铺面之事。底下的看客不敢吱声,只是巴巴地望着庚武宽阔的背影,等待他的反应。
庚武拱手立在空旷之下,他的头微颔,脚步并不移动。这是一种无声的忤逆,是旁他人等撼动不得的冷毅,气场竟然颇有些驰骋沙场的孤狼味道。
各位老爷的脸色一变,看来时隔四年,这个从前文质彬彬的庚家最小的儿子,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在北方大营呆的这几年没能把他折磨死,他便抱着他老子的骨灰回来,变成了一条野心勃勃的狼,开始找他们复仇来了。
所幸现在还是一条雏狼,狼蹄子还没长全。但既然是条狼,为了以绝后患,就得把他轧死在尚在狼崽的阶段。
梅二老爷梅静海终于笑笑着开口道:“呵呵,虽说朝廷大赦天下,但庚武你一个人这样回来,无凭无据的,我们也不好确保你是否逃狱,还是当真清了待罪之身。再说这几间铺子,当年是衙门拿来充公的,充公了就算是公家的,你要拿回去,那就得重新买。你硬说是庚夫人租赁给商会的,又可有甚么凭据嚒?”
凭据当然是没有的,庚家出事后,四进四出的老宅先抵押出去大半,剩下的两进一出供全家上下老小栖居,后来不知怎的忽然一夜起火,上百年的宅子就算是烧毁了,甚么凭据都不曾留下。
庚武抱着的拳头用力收紧,但他一口气焰在唇齿间盘磨着,末了还是吞咽下去。依旧沉着语气道:“晚辈在回城途中遭遇了点事故,衣裳中途不见,赦免的公文丢失,暂时还未能寻到。”
秀荷心弦一颤,没想到那公文竟然这般重要,可是他为什么不来寻自己讨要?他不是脸皮很厚么,趁人之危,看人不该看之处,后来又为何远远地见到自己便绕道。
秀荷看了眼阿爹,心里头忽左忽右。
“臭丫头你敢给我说话?刚才是谁说的和他不认识!”老关福心虚地卯了口酒,虎虎地瞪着秀荷。卖青红酒的铺子还是租的梅家的,梅家是关福的东家,关福不能因为一个庚老三而得罪了老东家。
那嘎瘦的副会长便得意了,哧哧笑道:“我们做生意的历来靠诚信、讲凭据,你说丢了就丢了,无凭无据的,又没有证人,谁人敢信你?你们庚家虽说破落了,但是生意人的实诚可不能丢,造谣的话说出来可是会要人命的。”
证人……
秀荷手中的帕子不由捻紧,忍不住去看庚武清伟的脊梁。此时此刻只要庚武回头将自己挑出,那么她被看去的女儿清白便将对全镇之人昭然若揭。
可是庚武却并没有回头看她,好像这件事与她本无关系。庚武说:“那天所救之人已不知去向,长辈们若要查阅公文,请容晚辈月余时日,再托信差去北面衙门补办。”
秀荷一颗石头顿地落地。那空场上庚武一个人凛凛地站着,台面上一群仗势欺人,他却巍然不惧……这样的他,看起来和那天在水潭边欺负自己的汉子简直判若两人。
秀荷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不想看庚武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盘剥。
梅静海自然对庚家的底细心知肚明,见庚武不说话,便又宽容地叹了一口气:“你公文都不能拿出来示与大家,那就还是个待罪之身。咱这福城虽芝麻点大,到底是个衙门管制的正经地方,你既还是个罪人,各家钱庄大抵是不敢给你贷利经商了。看在庚老太爷从前的份上,长辈们也不与你计较今日的鲁莽,改天来伯父家里,我让人给你安排个跑差的活儿干干,总也好过在外头打零工,丢了庚家从前的脸面。”
嘴上笑得和蔼,手却向后台一挥。几名人高马大的壮硕保镖下了台阶,虎虎地走向庚武,欲要架起他的胳膊,把他“劝”出去。
“等一下——”秀荷的手帕捻进掌心,脑袋一瞬空空白白。
晚春一直暗中打量秀荷,见秀荷忽然站起,猛地将她往下一拽:“不要命啦,明眼人都知道梅家和庚家不对盘,你还倒逆着东家说话?你得替你阿爹和哥哥想想。”
晚春压低声音说。
这当口不过秒秒之间,并无谁人在意两个娇小的绣女。然而感官异常敏锐的庚武,却已经捕捉到秀荷欲言又止的眼眸,和那意料之外的决绝。
呵,傻瓜,不是恨不得撕了自己嚒?庚武的眸光镀上一层暖意。
“打扰了,恕晚辈先行告辞!”冷冷地对台上老爷们抱了抱拳,压低的视线凝了秀荷一眼,大步流星穿过人群离开了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