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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城人迷信,讲旧礼,三六七月不提亲、不嫁娶,前两月“田水白,不吉利”,七月是鬼月,阴气太重。
那时候提亲,须要将女方的生辰八字写在红纸上,“坤造某年某月某日某时生”,作为庚帖托媒人转至男方家里。男方将庚帖在祖先案上的香炉下摆放三天,三日内若家中无病无灾,无锅碗破碎,即称“圆好”。
再请算命先生测断两人是否命理相合,若是,男方家的叔伯便挑着红担红篮来到女家,将红篮摆到女家的供桌上,此曰“合婚”。合婚后便正式定亲、行聘和迎娶。
因着梅老太爷一年难得回来一趟,梅家想要在五月内将亲事落成,故而许多个中重复的琐碎便合起来在一块儿办。
青红酒铺的空地上,布匹、香烛、冰糖、线面、柿子饼、猪腿肉、花生糖、镯子首饰……新挑来的彩礼和妆奁,琳琅满目凑成了十二色。那挑彩礼的笼担和扁担上贴着红纸,挑头担儿的是梅家一个远房叔叔。老关福没有说什么,毕竟自个是小户,也不好叫他梅大老爷这个亲伯伯挑着东西来。
什么都齐全了,就只差了一对儿婚书。
端午的太阳起得早,公鸡还没叫两声就已经黄灿灿地挂在天空上。窄仄的天井下却阴凉,秀荷在水台边包着粽子,新鲜的箬叶泛着沁人清香,她把叶子卷成四角的菱子形,一勺一勺往里头灌着米豆儿。她做的粽子形状好,花样儿也多,做得很认真,细密的睫毛将眼下遮出一抹沉思,心绪猜不透。
老关福在竹椅上看着,心里头便有些舍不得。
子青不爱说话,关福从来不问她从前的故事。子青默默地像要争口气一般,各方面都不舍得女儿比谁人不如。这丫头打小被她娘宠着护着,连碗都不叫洗一块。十二岁上子青一走,她一个人跑到坟头枯坐了一下午,太阳落山才肿着眼睛装作若无其事地出现。后来也没有再哭,家里头就给她操持了起来。
老关福过得粗糙,什么日子也不记。春节打年糕,清明吃青团,端午包粽子,立夏拌酒糟……这些年,逢年过节一应都是秀荷担当着。这丫头心思从来藏心里。
老关福吧嗒着烟斗,瞅着秀荷沾着米粒的手,问道:“真就这么决定了?梅家的聘礼虽下,到底婚书还没来,你要是不想嫁,这些东西我就把它退回去。”
一边说,一边睇着秀荷的表情。
新酿的酒水用泥巴封紧在墙角的缸子里,一排排摆过去,香气掩不住。自从梅家决定迎娶自己,嫁到林家的梅三姑姑就把阿爹的酒订下了,红曲和糯米都不用自己掏银子去买,他们包揽着送过来,定期上门收。哥哥在瓷窑上也升了一级,改成监工了。
老关福把酒当做命,看酒的眼神就像看自己的孩子,毕生愿望就是能有一家自己的酒庄,而不是这样的小酒坊。再把儿子叫回来,安分娶一门媳妇,父子两个把酒庄经营起来。
秀荷说:“送都送来了,退了做什么?爹先头大张旗鼓的为我找婆家,不就是为了逼梅二少爷娶我嚒?现在又来说退。”
嘿,你这丫头,心思比针还细。
老关福讪讪吸了口烟:“那还不是知道你心里放不下,不将他小子一军,他能急起来娶你?他若将了还是不娶,你这犟脾性才肯死心去嫁别人。”默了一默,又问道:“嫁是嫁了,那庚家三少爷怎么办?你这还欠着他一条人命。”
秀荷手一顿,蓦地想起雨夜屋檐下庚武那道灼灼的眸光,贝齿便咬了下唇:“得问你自己……明知道他刚从大营里放出来,不知根不知底的,你自己招惹他,和我有什么关系。”垫着脚尖把粽子挂起来,拭净手儿出门去了。
身后老关福一口烟塞在喉咙里,差点儿被呛得出不来。
是欠他一条人命……可她没那么大义,为着一个才打过几回交道的男人,敢把什么都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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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家祠堂坐落在大院西北角,紧邻着后院一排儿公房。梅家是春溪镇第一大户,祠堂建得也比别人家高,那檐角磅礴高亢,彩漆鸾鸟于飞,横梁也是上好的杉木。只不晓得怎么回事,那木头竟然着了虫蛀,整日个从上头往下掉粉屑,落在祖宗的牌位上,灰蒙蒙一层拭不完。
撑家大梁都着了虫蛀,传出去可不好听,那嘴贱的指不定又要掰出甚么“梅家要垮了”之类的谣言来。
少爷们成亲须在祠堂里祭祖宗,老太爷怕着了不吉利,要趁短短半月时间内把横梁换掉。那杉木沉重,还不能破坏原有的结构,力气大又能干的工人不好找,工钱也给得比别人家多。
吭、吭、吭
敲砖锯木的声音在耳畔回响,秀荷揩着裙裾正准备从小径穿过去,却听前边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庚武少爷放一百个心吧,晚春一定把话给你带到。”
“好,那就拜托你了。”
“拜托什么呀~快把人羞死了。对了,这是晚春亲手做的团子,庚武少爷你尝尝!”
阳光在树影下斑驳,秀荷看到晚春把一枚食盒递至庚武的面前,庚武微一迟疑,但还是接过去吃了一块,又把其余的扔给旁边几个兄弟。后面又说了几句甚么,秀荷听不清,只看到庚武挺拔的侧影,似乎越过晚春往这边看过来。默了一默,连忙换一条路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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