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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谷另一头的帐篷里,气氛远没有那么温暖和煦,尽管机甲为了保护新生儿将室温调得很高,冰冷不安的情绪仍旧流动在四周。
孩子永远是敏感的,作为哥哥大毛虽然体型比较娇小,但情商可一点儿都不低,发觉爸爸柔软的卷毛有炸起来的趋势,立刻小心翼翼扒着他发梢爬了下来,拖着奶瓶踅摸到弟弟身边,小小声地问:“啾?”
二毛比他更加鸡贼,老早感觉爹的情绪不太对,干脆一直趴在周惟把他放下的地方没挪窝,还拽了一角毯子给自己弄了个掩体,见大毛溜过来,摇摇晃晃将他拽到“掩体”后面,摊翅膀:“啾。”
兄弟俩面面相觑,对大人的任性十分无奈,同时做了个耸肩的动作。二毛安慰地摸了摸哥哥头上的呆毛,将手里喝了一半的血浆递给他。大毛小心地嗅了嗅,碧绿色的眼球闪过一圈金光,一口咬住奶嘴咂了起来,发出惬意的“qiu~”
二毛眼巴巴看哥哥喝了一会儿,想把自己的奶瓶要回来,还是忍住了,吸了吸口水,抱起大毛丢下的奶粉勉强喝了起来。
格里佛心情纷乱,连儿子爬下肩头都没有发觉,一手支着额头默默坐在椅子里。他多么希望过去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厄玛也没有伤害过他最亲的亲人,他们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相识、相爱、结婚生子……然而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他们互相欺骗,互相伤害,就在他们的儿子孵化之前,还像仇人一样恨不得把对方掐死。
他觉得厄玛需要给他一个解释,又觉得自己更需要向他解释点什么,可是他的脑子一团乱麻,完全不知道他们该从何开始。
“我很小的时候,先君还没有死去。”不知过了多久,厄玛低声而沙哑地开口,“我问他我的母亲去哪儿了,他说死了。我偷偷溜进鸠塔去找母亲的画像,可属于他的那一块是空白的,什么都没有。我想去问先君为什么,但塞提亚祭司说不可以,我永远不可以在他面前提和‘母亲’有关的字眼。”
他顿了一下,看着躲在毯子一角后面的两个儿子,眸色深沉,脸色有些说不清的恍惚:“后来伊萨人来了……七岁那年塞提亚祭司第一次把我带进亚大陆,告诉我为什么鸠塔里没有我母亲的画像。他说为了保护龙的孩子,我的母亲背叛了先君,离开了我们的国家,永远地抛弃了我。伊萨人毁了星寰,杀了我先君,但在此之前,我的家已经被雷泽龙毁了。龙掳走了我的母亲,侮辱了我的父亲,还让它的儿子夺走了本属于我的母爱。”
因为喉骨受伤,他说得十分艰难,有些音节几乎无法发出,但格里佛一个词一个字都听清了,同时明白他为什么用如此疏离而恍惚的眼神看着他们的儿子——对于一个母亲曾经被恶龙玷污的人来说,任何噩梦都不及发现同样的命运降临在自己的身上来的恐怖。
格里佛永远都记得厄玛看见自己从岩浆中冲出时的眼神,那种灭顶的恐惧,刻骨的绝望……没有经历过家破人亡的人,根本无法想象。
“我欺骗了你。”厄玛从儿子身上移开视线,微微蹙眉,看着空气中虚无的一点,“我曾经想过向你坦白,告诉你周惟的真实身份有多么可怕,然后说服你站在我这一边。但塞提亚祭司不允许我冒这样的险,我一开始和他争执过,但后来放弃了,因为我发现你们的思想是那么不同,而我自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定,和你们在冰谷度过的那段日子,我甚至开始怀疑还能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
他气息有些不稳,闭目沉默半晌,忽然崩溃地捂住了眼睛:“对不起,我说过我会用生命保护你,但那天……那天我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我害怕,我看见你……看见你从岩浆里飞出来……我、我接受不了……龙是我一辈子的噩梦,是毁灭我家族的恶兽,我、我不能爱上那样、那样可怕的生物……对不起。”
他努力屏息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额角淡青色的血管因此微微暴起,痛苦地扭曲着。格里佛的心随着他紊乱的呼吸而剧烈抽痛,仿佛感受到了他当时那种无法形容的恐惧与震惊,忍不住伸手轻轻盖住他的手背:“别,别说了。”
厄玛的手冰凉潮湿,手指神经质地抖动着,格里佛的手掌感受到他急促的鼻息,带着温热的湿气。他们都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也许因为他们都太年轻,太自信,错把自私的隐瞒当做对对方的保护。也许爱情本就不该那么容易,只有经历过残酷的考验,才能懂得坦诚是一段感情最起码的基础。
“对不起,我不该一直向你隐瞒自己的身份。”格里佛艰难地说,“我太自以为是了,完全不了解你经历过的一切,却总以为单凭自己的决定就能给你幸福。你暗示了我那么多次,我都从没认真考虑过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厄玛气息一窒,倏然握紧了他的手指,格里佛明白他的意思,不再说下去,只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掌。现实给他们上了沉重的一课,虽然付出的代价有些过大,总算他们都重新迈出了第一步,试着真正向彼此敞开了心扉。
他们就这么十指交握,不再说话,也不再道歉,只静静从对方的手心汲取着微弱的力量。他们离不开彼此,不管经历多少挣扎,多少痛苦,他们都不可能放弃这段铭刻在骨髓中的感情。
厄玛因为气管受伤,体力不支,握着格里佛的手渐渐昏睡过去。格里佛靠在他身边,轻轻摩挲他手心的茧子,慢慢感觉他冰凉的手心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