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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昉瞪眼,“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柳雁皱眉,“学生若不成器,您就要连带被罚呀,所以您自然是想帮学生的。”
本是让她不要再顽劣,结果竟被她绕进胡同里,乍听之下,竟满是道理。歪,着实歪。这样能言善辩,日后不做纵横家倒是可惜。
等郑昉走了,柳长安叫柳雁过来跟他们一起坐,说道,“哥哥这份吃过了,去给你打份新的,妹妹不要乱走。”
柳雁点头,“嗯嗯。”
柳长安实在不放心,走时又看看齐褚阳,示意他看好她。
齐褚阳先将那不曾动过的汤水给她,说道,“已是万事俱备了么?”
柳雁想到刚才先生来过,肯定是跟他说了自己要做的事,也不多问,“嗯。”
“可要我帮?”
“不用。”
齐褚阳点头,“先喝口汤吧。”
柳雁忍不住问道,“你不打趣我雄心豹子胆呀?”
齐褚阳笑笑,“你不是一向是豹子胆么?连我都听说了,旁人都叫你柳小将军来着,还称你为薛恨恨。”
“薛恨恨?”
“薛院士的话你素来不听,还总要和他理论,所以就给你取了这样的名。”齐褚阳倒是越发喜欢万卷书院,“薛院士是个好人,若是别的书院,只怕兴不起这‘问难’的风气,师生为友,也未必能有。”
这话柳雁倒不反驳,诚然如此,在别处哪里能容她这样胡来。她喝下几口汤,已精神许多,这才问道,“褚阳哥哥,你们班最信服的人是谁呀?”
齐褚阳问道,“怎么?”
“我想让二十四个班都答应重新抽签,将头奖分四份,以六个班为基础,分出春夏秋冬四个小奖。但是一个一个去说服,时间紧迫,并不够。兵书不是有云,擒贼擒王么?所以我想要劝服二十几人,不如劝服领头人,再让他去说服其他人,这样也省事。”
齐褚阳忍不住重新打量她的个头,真还是个小姑娘,“踏青班你不必担心。”
言下之意是他会说服?柳雁大喜,更是斗志昂扬。用过饭,就去了最大的一班,探头看去,已经有几个成年男子在里面激烈论辩,说的正是那古国大将吴起。她也不说话,只是趴在门口看他们。
只是片刻,那面向门这边的一个男子已看见她,稍稍摆手示意众人停下,看向她问道,“小姑娘,可有何事?”
柳雁仍趴在那,只探头去看,张嘴定声说道,“吴起算不得好人,杀了三十余乡人、老母病逝却不回去奔丧,甚至杀妻换将。可他推行的变法,却使得楚国强盛,更影响了秦国商鞅变法,这点不可谓无功。所以算是功过两面吧,你们争他到底功多过多也没用。”
那五六人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冒出个小丫头说这些。一人问道,“你是瞧了书再来的么?”
柳雁反问,“莫非我在你眼里是神仙不成,能知晓你们要论何事?”
那人被问住,这的确不可能,所以这小姑娘方才的见解真是她所想?这么大的孩子,不都是在学千字文三字经么?
“小姑娘,你来这里做什么?这几个院子都是大班,你总不可能是路过吧?可是哪位先生的千金迷路了?可要我们送你回去?”
柳雁这才说道,“我是惊蛰班的。”
众人笑笑,“不看个头不看脸,光听这言论,还以为是个大姑娘所说。”
“哥哥们知道明日就要办牵钩赛了么?”柳雁说道,“我们惊蛰班抽到立春班了。”
一人笑道,“恭喜小妹妹,定能赢了。”
柳雁摇头,“可我总觉得不妥,实力悬殊,赢了也不光彩,这是胜之不武吧?那些小豆子们要哭的。”
几人想笑却笑不出来,这话怎么听都有些奇怪,他们在学院可谓是年长之人,这一听确实是赢了也不能高兴。一人说道,“最后我们还是会同最厉害的班决战,并不欺负你们。而且世间弱肉强食,我们已见过太多,薛院士应当也想让你们也明白这意思。”
“果真么?学院办牵钩大赛果真是要让我们明白这些?”
另一人稍有迟疑,“薛院士定不会这样鲁莽要行牵钩赛,若不是为了让我们明白,为何要办?”
柳雁驳问,“对呀,假设不是让书院几百余人明白这个道理,为何要办?”
一人这才认真看她,想到方才的话,可算是想起来了,“你莫非就是那柳小将军?”
柳雁吃了一惊,她竟变得这样有名气?
众人纷纷细细看她,已是笑开,“我就说哪有小姑娘胆子这样大的,原来是薛恨恨姑娘。”
柳雁气鼓鼓地看他们,“我叫柳雁,柳雁,不叫薛恨恨。我也不恨薛院士。”
“那你为何总和院士对着干?”
“因为心中有疑呀。”柳雁朗声,“虽然我不服薛洞主,可他确实是个好人。既然是个好洞主,就不会做那种无趣事,所以我去找他理论,他也答应我可以将牵钩规矩改改,改得公公正正。哥哥们说,如果薛院士一早就打定主意要我们明白何谓弱肉强食,那又何必轻而易举答应我可以去试着改改?”
几人已是随话质疑,只是想了小片刻,便几乎都跳了起来,“这是薛院士设的陷阱吧,我们竟中计了!”
柳雁眨眨眼,不知他们突然激动起来是怎么回事。
那人笑得颇为无奈,“我之前说什么来着,薛院士近日竟不折腾我们了,原来不过是换了个法子裁量我们。我们若是明日去乖乖比赛,无一人质疑,他定会给我们全部人‘不通’。”
他一说,其他几人也纷纷恍然。倒只剩柳雁莫名了。一人笑道,“她年纪小,只怕是不知道的。”
柳雁说道,“我今年才进书院。”
那人叹道,“我们已在这十余载,却疏忽了。薛院士并不以考试为重,除了问难、论辩、经世,还有洞察力魄力也在他裁量之内。无怪乎此次奖励设得丰厚,我们也全盯在那银两上了,一时忘了揣测薛院士的用意。”
柳雁试探问道,“我同薛院士打了个赌,定要让这比赛变得公正,哥哥们可愿帮忙,说服其他班,重定赛规?”
她本想一班一班说服,可既然薛院士打的是考验全院的主意,那此时就不能算是她一人赌约,而是事关全部人。若是由最大的班出面帮着游说,定是事半功倍!
几人已明白薛院士用意,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白白等那“不通”,当即应允。又去唤了同窗,和柳雁一起去游说。
有了他们出面,势如破竹。连最有希望拔得头筹的班都愿意退步了,其他班怎会不答应?午休有一个时辰余暇,这不过半个时辰,就已拿下半数的班。等午休结束,柳雁已带着二十四班联名同意变革的请愿书到了薛院士桌前,郑重放下。
这联名一事早已是满院沸腾,薛院士自然也听说了。看着上面有遒劲有力的名字,也有歪歪扭扭初学的字迹,笑笑说道,“比我想象中快。”
柳雁默了默,“运气罢了。”如果不是碰到那几个明事理的聪明哥哥,根本没她的用武之地吧。这种赢法,她一点也不觉欢喜。虽胜仍败,原本没有的挫败,现在终于全涌了上来。
费尽心力想达成一件事,可结果却不过是运气傍身,这样赢,有何意义。
“运气?这可是令人羡慕的。”薛院士笑着,已去拿笔,“依照约定,我会写个通字给你。”
“不要。”柳雁坐得身板都不正了,似被冰霜打蔫的花,“我没赢,只是恰好他们猜到你不过是想经此事考考书院的人。而去游说的也是他们,我不过是说了两句话,剩余的事都是他们做的,那‘通’字,绝不是我能拿的。”
她说着说着已觉难过,又不知为何如此伤心,“我有好好想法子去游说二十四个班的,还特地去看了《鬼谷子》找捭阖篇看,连对大班说什么话,对小班说什么话都想好了。可是……可是竟通通都没用上。最后还是由别人帮忙才成事。”
薛院士明白她难过什么,全力以赴之后,却发现只需三言两语就能成功,之前的努力便是个笑话,花费那样大的心血去做,根本毫无用处。
可——并非如此。
“通。”
柳雁抬着泪眼看去,就见薛院士已奋笔疾书,郑重写下了一个硕大的“通”字,看得她心中更是受伤,拧了性子说道,“我不要。”
薛院士看着她说道,“胜者,不独独是因为在一件事上亲自成功方能如此称之。你若不先质疑,他们如何能知真相?更不会有联名一事,明日他们便会循规蹈矩照办,而全院不通。”
柳雁嗫嚅,“可、可是我那样辛苦是为了什么?既然一句两句可解决,我却傻气地做了多余的事。这不是大笑话么?”
薛院士朗声大笑,“真是糊涂,你此时用不上,日后呢?你若不忘,一生受益。人人都不能知晓后事,当做之时,定要全力以赴,方无遗憾。若你碰上的不是一点即通之人,三言两语真可达成?届时要你多说半句,也词穷吧?”
柳雁愣神看他,眼里的泪已是掉不下来,她全然没想到这点。
“书院众人都可得‘通’,你却是那最应得的。”
柳雁怔怔看着跃然纸上有力的大字,已觉纸上还有画,鸟语花香,萌芽满枝,春回大地美得不行。她吸了吸鼻子,说道,“好像也对,我确实该拿。”
见她坦然不矫揉,薛院士哑然失笑,这直率的脾气,当真好得很。
她伸了小手去扯那心念已久的纸,“院士,能拿开你的镇尺么,太重了,扯不出来。”
薛院士笑笑,将镇尺拿开,便见她欣然抽了纸,小心卷好拿在手上,不由问道,“你真这么想得到这个字么?”
一说柳雁就恼了,“因为院士给了我一个大大的‘不通’!”
薛院士笑得捧腹,看来今后再不能随便给人“不通”,否则多几个这样的小丫头,书院就要闹天了。
柳雁抹掉泪,拿着纸准备走。她要回家去找人把这纸裱起来,挂书房里,每日看上半个时辰方能顺心!
她走到门口,又转身,挺直了腰,朝薛院士行了个大礼,一声不吭地走了。
薛院士朝那门口看了好一会,又是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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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果然日头高照,映得远山明媚,近景妖娆。
春季六个班先开始,其他三季共十八个班也都来助阵喝彩。见那一堆小豆子站在一块,神情肃穆拿着麻绳,便让人忍俊不禁。
柳雁浑然不惧,握定绳子,因个子矮,依照先生的战术,被安排在倒数第二,自己身后的是个有气力的小胖子,有他衬托,她更显得像豆子中的豆子。可她认真的模样,却不输给任何人。
一声鸟哨吹响,绳子中间的彩绸已开始在河界线上猛烈浮动。在满是春意的书院里,上下晃了起来,像璀璨烟火,绽放在满满绿意中。
这牵钩赛,一办,便是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