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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妃陵在长安东南四十里,皇帝登基之后,曾经将陵墓修整,筑神道,起享殿,周围植以松柏。

祭拜之后,皇帝立在享殿前,四周望了望,只见绿野如翠,心旷神怡。

“九年了。”怀恩侯窦诚在皇帝身后,长叹一口气,“陛下年年来探望,婉在泉下若有知,亦当宽慰。”

皇帝道,“夫妻一场,朕来祭拜乃是应当。”

二人边说着话,边往陵外走去。身后,窦芸扶着纪氏,忽而道,“陛下,今日晚膳,也到侯府中用么?”

皇帝回头看她一眼,莞尔,“正是。”

“自然要到府中。”纪氏笑盈盈道,“年年如此,今年亦不例外。”

窦芸听着,放下心来,看看母亲,脸上亦露出笑意。

待得上了车,御驾在前,怀恩侯府车驾在后,侍卫护送着,一道辚辚往长安而去。

到达怀恩侯府时,已是黄昏。

皇帝一向不喜铺张,又是窦妃忌辰,怀恩侯窦诚也不张扬,府中无结彩,只像平日一样点灯照明。宴上亦只让两名家伎弹琴,简单平实。

纪氏操办的筵席一向精细,待得家人呈上,只见各色食器十几样,都不大,其中食物却摆设得赏心悦目,如花卉,如山水,如走兽,且香气扑鼻,教人食指大动。

皇帝看着,莞尔,“夫人家宴,名不虚传,朕在宫中亦时常听人夸赞,说至善至美,甚于宫筵。若非在府上用过多次,朕几乎不信。”

纪氏笑道:“陛下过誉。不过些家常菜肴,花些心思摆设罢了。”说罢,她看看窦芸,掩袖道,“不瞒陛下,陛下今日所用,乃芸亲手烹制。”

“哦?”皇帝讶然,看向窦芸。

窦芸一脸羞赧,嗔了母亲一眼。

“未知侯女竟通庖厨之事。”皇帝笑了笑,看看盘中,“如此精美,想来必是费了许多工夫。”

“也未费许多工夫,”窦芸忙道,“为陛下制膳,妾之幸也。”

“芸与婉甚似,平日除了爱诗书女红,亦好制膳。”纪氏说着,叹口气,“可惜婉去得早,她当年还说,待身体康健些,便日日亲手为陛下□□吃之物……”说罢,她眉头一动,低头用衣袂点了点眼角。

窦芸见状,忙过去劝慰,“母亲怎又说起这些,节哀才是。”

“母亲是实在想不过。”纪氏哽咽道,拉过她的手,“我与你父亲,此生唯你姊妹二人。你长姊温柔贤惠,从前在家中,常体恤你父亲与我操心劳累,为我等缝衣做羹,尽孝于前。后来与陛下与婉成婚,龙姿凤章,一对璧人,谁不称赞。陛□□恤,逢妾生辰,亲自陪婉过府来贺,见婉不舍,在府中留宿,隔日再走,这般情义,又谁人不羡。谁知一场时疫,便天人永隔……”

她说得伤心,窦芸亦难过,“母亲……”

纪氏又拭了拭眼泪,向皇帝道,“妾亦是心疼陛下。知女莫过母,当年小女离世,妾心中知晓,她最舍不得的便是陛下。这么多年来,陛下孤身一人,室中无妇人,膝下无儿女,每逢寒暑,亦无贴心之人相伴,小女泉下若知,岂不伤心……”

她哽咽一下,还待再说,皇帝却颔首,出声道,“夫人之意,朕已明了。”

众人神色一动,却见皇帝对徐恩道,“告知宫中,今夜朕在怀恩侯府留宿,不回宫。”

徐恩应下,出去传话。

皇帝再看向纪氏等人,道,“夫人所言极是,朕虽为婿,却多年未曾关怀君侯与夫人,实是不该。今日乃窦妃忌辰,朕当留宿府中,全祀奉之仪,以表怀念。”

纪氏张张口,愣了一下,这时,窦诚忙道,“陛下隆恩,臣等感激不尽!”说罢,领着纪氏和女儿,一道伏拜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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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留宿,虽吩咐不必隆重,侯府上下还是忙碌了一番。

纪氏方才一番言语,虽未得预想之效,可皇帝留宿一夜,亦是意外收获,心中欣喜。待得诸事齐备,她看看正在堂上与徐恩说话的皇帝,想了想,对窦芸说,“去做些莲羹来,待得晚些,可为陛下宵夜。”

窦芸会意,笑笑应下,转身往庖中而去。

纪氏心中满意,才转身,却见窦诚看着她,神色不定。

“怎么了?”她讶然。

“我有话说。”窦诚皱着眉,说罢,往内院而去。

待得入室,窦诚掩上门,道,“方才在堂上,你哭哭啼啼,想说甚?今日是婉的忌辰,怎好提这些!”

纪氏道:“若非婉的忌辰,妾便要向陛下直言芸入宫之事了!君侯,芸今年已经十五,还不入宫,莫非要一直在家拖着?”

“你怎知陛下会让芸入宫?”窦诚道,“此事你旁敲侧击了多少回,陛下会不知,你见他说过半个好字?”

纪氏反驳:“陛下不是也未看上别人?前番采选,掖庭都满了,陛下可封了谁为夫人,立了谁为后?”

窦诚结舌。

纪氏笑笑:“君侯莫多想,论亲近,除了杜氏,陛下还跟谁人亲?芸模样教养也不差,妾便不信,陛下能挑得出比她更好的来!”

窦诚摇头:“我是怕你做得太过,反惹陛下不高兴。我等这一切,哪样不是陛下所赐!历代先帝,哪位会给登基前去世的元妃外戚封侯?陛下赐我等荣华,已是念在了旧情,若总想得寸进尺,一朝触怒圣颜,只恐什么都要丢尽。”

纪氏不以为然:“陛下岂会如此。”

“怎不会?”窦诚瞪起眼,“他可是皇帝!我早说过你,莫总往高了看。陛下娶婉,乃是从先帝之意,婉无福,做不成皇后,陛下不是还给我家封了侯?凡事知福才是,莫总这般要强!”

“反正妾看不上那些人。”纪氏冷哼,“君侯未封侯之时,那些人何人看得上你?陛下得了天下之后,个个甜言蜜语,道是妾不知晓他们心中作何算计!皇后既然本是落在了我家,便定是我家的,陛下如今又未定,凭甚不去争!”

窦诚面色一变,正待再说,外面家人禀报,说宫中的徐内侍要与窦诚商议皇帝留宿之事。

纪氏代窦诚应了一声,转头嗔他一眼,低声道,“陛下在大臣家留宿,长安城中,还有谁得过如此殊荣?陛下对窦氏情义,不是明摆的么。君侯莫顾虑太多,此事全交与妾,妾自由分寸。”

窦诚见她如此说,亦无奈,叹一声,只得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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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笼罩,漪兰殿内外,宫人点烛掌灯。

大雨似乎将至,天气有些闷热,时不时有飞蛾趋光而来,“啪”一声,在火里爆一下,落下灯台。

蒲那和从音好奇地看着,过了会,蒲那问徽妍,“这些飞蛾怎么了?不知晓到了火中便会被烧死么?”

“飞蛾飞蛾,莫来了。”从音说,用小手去将飞蛾挡开,却是无用,一只飞蛾绕开她的手,又冲到了灯火中去。

徽妍将从音的手捉住,让宫人将灯台拿开,“飞蛾就是这般,生性喜光,虽知有难,仍忍不住要冲进去。”

蒲那讶然,好一会,道,“真傻……”

徽妍笑笑,不再多说,催促二人洗漱就寝。

小童们乖乖听话,更衣之后,躺在榻上听徽妍讲故事,没多久,就睡着了。

宫人放下幔帐,熄灭灯火。夜深之后,远处传来击鼓报更之声,博山炉里仍散发着淡淡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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