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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沽南却是微不可闻的笑了一声,“她活得太久了。”他握着笔的手,似乎在微微发着力,手背上显现出皮下青蓝血脉,显得狰狞可怕。这原本只是一双用来撰写的手,此时却真正透出了杀人修罗刀一般的煞气。
“侯爷既然不愿此人活,又何必用这样曲折的手段?”詹春毫不避讳,将心中疑问问出。
——何必如此?
宁沽南此时微垂着头,旁人见不见他面上究竟是何种神情,但他自己被这话问得怔了下。思绪飘远,竟然是想到了以往的事情上去,一时眼眸中万种神情翻涌更迭不休。他越发压低了声音,冷淡道:“你只消做好自己的事情,药人一事……如之前约定。”
詹春退出,心中琢磨着先前宁沽南的那番话,越是觉得大有深意在里头。正走出那座书楼,一人形色匆匆入内。他稍停了脚步,偏转了头嗅方才空气一闪而去气息——带了股土腥味。
詹春凝眸片刻,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停滞了会才重新抬步走了出去。
【下】
揽光那边又静候了一日,并没有搜集来林易知的下落,倒是日落时分,林沉衍拿了一截小纸卷来。那纸卷不及小指粗细,揽光看了的一眼便知道应当是从飞鸽脚上取下来的信件。
林沉衍坐下,将那纸卷展开推至揽光面前,上头的字显得细小,乍眼看过去犹如小块白纸上落了许多黑点。揽光拾起搁在眼前,上下看了一通,搁下时面上却是异常平静。
“你何时与他有交情的?”
林沉衍之前并未将那纸卷展开来看,眼下等她看完了才拾起看了一眼。“那日宫中辛房……”他抬起头,对着揽光笑了一笑,“大约你也猜到了,人是我的救出去的。”
当日揽光发觉詹春泄漏自己行踪,又被她不经意碰见其出入林府,所以被关入了辛房审问,最后却被人从守卫森严的皇宫中劫走。那个当口正好林沉衍入宫,揽光当时也曾怀疑是他所为,却不料他此时会如此坦白,倒叫她有些哑口无言。
林沉衍见她那神情,又道:“不是那日的相救,又怎来今日的通风报信?”他拿起搁在桌面上的火折子将那小纸卷点燃烧了干净。
揽光听了,便觉心中压着一股无名火,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源自什么。转念,她再细细一想,也不明白为何他二人之间到底是何种关系。揽光只记得当日在勒州,詹春曾让她提防林沉衍,而如今竟会私下传信,越想心中越是多了一分狐疑不决。
“你……怕这上头写的是假?”林沉衍见她面上神情变化不定,茶色的眼眸幽黯得深不见底。他面上倒是从容闲适,仿佛从接到那纸卷就已经笃定了上面一定是真的。“当日我出手相救……是因为他出入林府,我原本是想将此人灭口。”出入林府,便也就是和林易知有关,无论如何惹得揽光生疑林府都不是好事情。他起先动了杀念,最后詹春坦诚愿意为了药人去到宁沽南身旁,以为倒戈之态。而后他向林易知验证,也确认了詹春与之来往是经年旧事,并无任何不良用心。
揽光见他说出这事情,心中念头几转,也明白这其中恐怕又发生了许多自己不清楚的事情才会到了今日的地步。可即便如此,詹春未必能释怀当日林沉衍的杀念。揽光心性谨慎多疑,想了几番,仍然是不能下定决心。
“詹春此人……”林沉衍意犹未尽顿了一下,像是斟酌了片刻才继续开口:“他未必会伤你。”
揽光听了他这话,不及细思便脱口嗤笑了声,眉眼间满是不信。
林沉衍低垂着头,再没有接话,手中将那张小小的纸反复翻转,不知到底在想什么。二人之间,一度陷入冗长的沉默中。
已是将近日落,夕阳下沉,烧出了一片艳红的云霞,成拨的飞鸟争相飞回巢穴。细细碎碎的光线投射进入,落在桌面上,拉出纤长的倒影。
忽然,外头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又骤然止步,紧随着敲门声起。“启禀公主,已经有林相消息了。”
揽光正微微侧耳,多日不见踪影林易知居然有些消息,她豁然站起了身,“进来细说。”
外头那人正是之前揽光十八暗卫仅剩几人中的一个,进后并不拘泥礼节,立即回禀道:“林相申时一过,便从相府出发进了宫。”
此时刚到酉没有多久,揽光下意识又朝着外头看了一眼,“一人前往?可还有什么旁的人?”
那暗卫排行十五,摇了摇头,“属下已经安排了人在宫外守着,再有消息立即便能知道。”
揽光心内却不无失望,单是宫外守候大约也没有什么用处。想了想,也只能让人先盯着了。可林易知几日称病,如今却是挑了这个时辰入宫,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如今这形势,无论他去见的是那位“大长公主”还是裴衾都不过是在宁邺侯眼皮底下的事情。揽光只觉得……他这一入宫,也是万分凶险。她这一想,不觉面上神情越发凝重,眉头也是越拧越紧,不由自己叹了口气,“等他出宫立即来报。”
林沉衍自始至终都未开口,坐在那饮着半温不凉的茶水。茶并不见得是多好的茶,碎末极多,泡茶的水也并非是山涧清泉,带了一股土腥味。此时的吃穿用度和往日相比,自然是天差地别。林沉衍却是连着喝了好几口,几乎饮尽了才搁下。“你不而说过,林相是老狐狸?如今也不必如此担忧。”他说得闲适,见到揽光模样不免轻轻一笑。
林沉衍起身站在揽光面前,抬手在她的眉心拂了拂,“好了,这样倒是不像我认识的那个威慑天下的明月公主了。”
揽光被她这样一说,也愣了下,又觉得胸口发闷,便转而说道:“这几日胸口有些闷。”
“……詹春的那些药你还在吃?”林沉衍立即接口,声音低沉,竟有种咄咄相逼的气势。
然而,这原本便是无可奈何的事情,除了宁沽南那有克制的药物,这普天下也只恐怕詹春这药粉方才有些作用了。揽光深吸了口气,不愿在这事情同他争执,不过……方才这一问,倒是不经意提醒了她一点。
她时时吃着詹春的药粉,若真是要逞凶行恶又何必如此曲折?恐怕他光凭这一把药粉毒死自己了。揽光转过视线,重新看向桌面上的那张纸。小小一张,已经被林沉衍揉成了团,不及指头大小,上面有行小字写着几个名字——宁溯川、苏苇、孙祠。
每个名字下头都跟着寥寥几句的生平大概。孙祠是当年的大祭司自不必说,而这宁溯川是宁沽南已故的父侯,苏苇则是宁沽南的生母。
这三个名字连在一起又有什么深意?难道詹春是要指引他们朝着那三个的关系去查询?
揽光又将视线挪至了纸张,这上头最紧要的却是最末的一句话——置诸死地而后生,后面跟了四个字,大长公主。这几个字,乍眼看过去便是惊心动魄。揽光不禁指尖从上头轻轻摩挲而过,不过寻常的一片纸,却仿佛能从里头透出别样尖锐冰凉。
“咱们倒是能先从前三个人着手查一番。”林沉衍打破沉默骤然出声,“宁溯川若是真和孙祠有关系,说不定那日派人去炸开摧泽暗牢的正是宁沽南。”
揽光抬起头,面上仍是带着种不确定,诸多疑问不能解开。“若是如此,那先崔道一步带走那人的又是谁?”说着,她又摇了摇头,“何况,那暗牢中到底是何人我们都不清楚。”
一个紧一个的谜团,如团破絮般堆叠交融着。
林沉衍望着揽光指尖来回滑动的地方,心中忽然一动,脱口道:“我只怕……宁沽南的身份有可疑。”不待揽光回应,他便又立即开口说道:“前几年我也曾暗中查过宁沽南,并无可疑。先前的宁邺侯宁溯川膝下只有他这一子,却不是自小在府中养大,而是十岁时从外头接回来,而他生母苏苇则是江南寻常民女,一道被接入府中不足半年便去世了。
可眼下看来,也并不是没有一分可疑之处,苏苇口哑,而又是不识字的民妇,光是这一点便有些可疑。死后也并未葬入宁家族祖坟。我先前只以为是门户之见……只恐怕并非如此简单。”
揽光听着他说,盯着纸上这三个字陷入深思。宁沽南的身份有问题?若真有问题,恐怕已他今时今日的手段,仅凭这点根本不能动摇他分毫。若是宁沽南父辈同孙祠有牵连,那又和宁沽南有何关系?这恐怕是得要深查下去才可知晓。
“好,那便派人先去查。”揽光豁然出声,方才的狐疑不决也一分分卸了下去。
到了入夜,屋内已经掌了灯,这处村落仅有几户人家,此时清净得只听见外头草丛中的虫鸣呱叫。
林易知入了宫后,便再没有传出出宫的任何消息来。此时宫门已经下了钥,恐怕他这一夜只得留在宫中了。没成想,到了后半夜却是崔道披星戴月前来的求见。
揽光觉得胸口闷,并未入睡,正站在小院中。
夏夜的夜晚,外头最是凉快,只是蚊虫略多了些。以往再宫中,又太监宫娥拿专门配的药草驱赶,倒是从未觉得夏日的里原来还有这样恼人的事情。
略站了会,正要回去,崔道已经形色匆匆的进了来,见了礼禀道:“公主!宫中恐怕出事情了!”他紧皱着眉头,额头上掉了豆大的汗下来,满眼焦色。
宫中出事?
宫中又能出什么事情值得崔道这样急匆匆的深夜赶来?
揽光此时心中只想到了一个念头,豁然站了起来。她视线紧紧的落在了崔道的面上,稳了稳心神才刻意平静的问道:“什么事情?”
“回公主,那位……‘大长公主’今日晚间时候从台阶上失足摔了下去。”崔道说时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揽光的神情,言语不尽,似乎还有些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