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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纪御医已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夫,然女皇却道:“不着急下结论,先让太医署会诊。此事暂不要与外面讲,尤其不能让吴王知道,宗家那边倘若问起来,也往好里说。”
纪御医低头领命,回说:“臣知道了。”
女皇一直板着脸,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只交代道:“宗相公在病中不宜打扰,不要总让吴王过来探望,毕竟她也还病着。”
“喏。”纪御医躬身送她离开后,随即回到房内,与坐在榻旁的李淳一道:“相公饮完药该睡了。”
李淳一明白这是逐客令,且也猜到是女皇的意思。她正要站起来,宗亭却下意识握住了她的手。他状况明显又差了下去,额头滚烫仍在发高烧;因不想表露痛苦,这会儿连眼皮都又重新阖上。李淳一欲抽回手,指头却被他握得更紧,她罔顾一旁的纪御医,俯身低下头在他耳畔轻声道:“相公好好休息,我还指望你好起来呢。”
她唇瓣似有似无吻了一下他耳垂,随后挣开他的手起了身。她走到纪御医身边正要询问,纪御医却抢先开口,压低了声音与她道:“伤后反复发热很是危险,相公需静养,殿下也需静养,这段时日还是互不打扰的好。”
“知道了。”李淳一勉为其难地应下这请求,回头看看再次睡过去的宗亭,沉默走出了门。宋珍即刻迎了上来,只看她这模样,也知宗亭的状况十分糟糕,遂不问了。
行宫的风愈发大起来,早上还在枝头苟延残喘的红叶,此时全部凋落了。
到了晚上,太医署几位御医悉数赶到了行宫,纪御医甚至将蒲御医也一并请了来。蒲御医乃国医圣手,同时也是纪御医的老师,讲话一向很有分量,如今他虽已不再理太医署的事务,但凡有什么疑难杂症,诸人都还是会首先想到他。
病室内多点了几盏灯,西面的小屋里也是灯火通明。几位御医会诊完沉默地在屋里坐着,其中纪御医开口道:“诸位可有什么见解?”其中一位胡御医道:“恰好伤了脊柱,往后的日子恐怕是不好过,说句不吉利的,眼下能不能挨过这关都危险。”
烛火跳了跳,另一位御医道:“哪怕挨过这一关,将来在朝堂中行走也多有不便,真是可惜哪。此事可告知宗国公了?”
“还不曾,国公只知孙子伤到了。”一年轻御医回。
“国公倘知事情到这个地步,那还得了?宗家可就是……”
蒲御医终于发话:“你们都没法子了?”
一众后辈纷纷摇头,蒲御医说:“那便拟个结论报给陛下吧。”这时内侍上前,准备笔墨容主笔御医撰写医案。纪御医身为首席,自然责无旁贷,写完后递予蒲御医看,蒲御医阅毕饮了口茶,示意妥当,便交由其他御医签字。
最后那医案交到内侍手中,顶着夜间寒风送到了女皇案前。会诊结论不理想,甚至连蒲御医都未给出什么解决的办法,女皇忧心忡忡却无计可施,只叮嘱太医署务必保住宗亭这条命,至于是否残废的消息则能拖就拖,眼下绝不要外泄。
深夜的行宫潮平浪静,按部就班走向黎明,太阳却未露脸。
宗亭高烧了彻夜,年迈的蒲御医守了整晚都没能让他退烧,夜幕撤去,屋外却阴云沉沉,初冬的雪眼看着要降下来。又过了半个时辰,熬好的汤药送进来,庶仆衣袍上已是携了数片雪花,推开窗,竟是好大一场瑞雪。
冬降初雪,对百姓而言是好兆头,但朝廷里却似乎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太女和政事堂为支度国用计划差点打起来,度支侍郎夹在中间难做人,最后只得顶着风雪到行宫来告状,却恰好撞到女皇头风发作,碰了满鼻子灰。
支度国用最终还是发敕到尚书省执行,李乘风基本占了上风,于是乎关陇也没能捞到半点好处,反而比今年更加吃紧。
度支抄发敕后,金部仓部愈发忙碌起来,尚书省其他衙署也不闲着,吏部终于结束了制科的授官事宜,多数人都得到了安排,而那位击鞠场上犯了事的举子,则不再叙用,将来亦不得再参加考试,几乎算是沉默的处罚了。
至于贺兰钦,初授官便进入核心权力中心的门下省,也算是开国以来第一例,难免遭遇议论。
像雪花片一样纷纷而至的,除了对贺兰钦的议论,还有乍起的流言。宗亭还在行宫养伤,但朝中却疯传“宗相公从此就是个残疾了”,这话头也不知是从哪里开始的,最后愈演愈烈变成“宗本家大概要绝后了”。
这传言从皇城各衙署一路往东,越过灞桥,跨过渭水,攀上骊山,最后传回了行宫。按说如果外面都是捕风捉影,行宫内的人应该最接近真相了。
但他们也只是知道好几位御医坐镇病室,有数不清的药送了进去,宗相公却从未出来露过脸。所以,宗相公应还有口气在,下不来床也是真的。
至于残废不残废,诸人心中多少有点数。毕竟早年间一位右威卫将军被踏断肋骨没过几天就死了,宗相公这样还没死就已经十分庆幸,如果残了则一点都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