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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唐夫人房里的丫头,若论整齐标致,有个机灵劲儿的,就数这大丫头春兰,如今十六七岁,生得颜色也好,那县尉老爷便时常有些言语点拨了夫人,怎奈唐夫人却不来兜揽此事,事不关己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
那县尉原也靠着些岳家的势力才谋了上来,这些年房里倒也老实,又有了唐少爷传宗接代,没甚由头讨妾,如今年纪大了,越发丢开不提。春兰见上房屋里是挣不上去的了,便往少爷一辈上头留心。
只因她是太太房里的人,连唐少爷、少奶奶也要让她几分,偏生那唐闺臣又有个爱红的毛病儿,凡事不愿意使唤小厮、老婆子们,吃穿用度之物都是家中的女孩子们打理,这春兰姐便借着由头时常与他端茶递水儿,外书房里伺候。
偏生如今唐少爷近日来与那杜琴官相厚,连家中这些粉黛一概不肯放在心上,春兰眼见自己快十六了,只怕就要打发出去配了小子,这才着急起终身大事来。
如今听见夫人这个话头儿,正和了自家心意,因搭讪着出谋划策。谁知那唐夫人倒没往这个上头想去,偏生想起了乔姐儿,心中只是懊悔当日退亲仓促,才误导了孩儿只爱男风,如今而立之年,膝下并无一男半女,来日可怎么处……
今儿听见春兰这话,心中灵机一动,因拉了丫头悄没声儿道:“你去衙门里瞧瞧,老爷下来了没有,若是还有些时辰要忙,就唤了书办来私宅,说我有话要问。”
春兰听了不知何意,只好按着太太的吩咐,二门上叫了小厮传唤书办过来。那书办听见是县尉夫人传唤,早就屁颠儿屁颠儿的跑了来,一面作揖打拱给太太请安。
唐夫人屏退了左右,悄没声儿道:“你是久在衙门口儿的,经手案子不少,如今我有个表亲家里出了一桩奇事,你且给我断断如何?”
遂将听信市井传言退了乔姐儿之事改名换姓的编排了一遍,又说道:“如今婆家很是懊悔,她夫主又是倔强性子,娶了一个在房里就是不肯沾身,耽搁到如今还没个男花女花的,只恋着原先没过门儿的媳妇儿,若是婆家拿着婚书去要人,倒有几分胜算?”
那书办听了一个大概,沉吟一番道:“当日不是退了定么,怎的没有归还婚书?”唐夫人笑道:“当日退订时候,女家父母俱已没了,是她姨娘做主,只要银子,旁的都不理论。”
书办笑道:“这就好办多了,只要太太的贵亲家中还留着婚书,打上门去将人抬了过来,就是告到官府里,也是不中用的,婚书在谁手里,就是谁家的媳妇儿,这话错不了。”
唐太太听了这话心中大喜,多多酬谢了书办,封了二两银子与他打酒吃,好生送了出去,一面想着如何劝劝老爷,能把乔姑娘留到家中。
一时老爷来家,服侍过一顿饭,夫妻两个梳洗已毕将将睡下,唐夫人便垂泪道:“奴家如今老了,不中用了,劝老爷再讨一房如君,以备生育……”
那县尉素日给浑家看管甚严,如今只怕这话是个钓鱼的勾当,连忙陪笑着道:“太太说哪里话,你我老夫老妻了,下官哪里还有别的想头儿,况且你我早有一子,足可继承家中香火。”
唐夫人见县尉没那个贼胆,心中暗喜,一面叹道:“如今正要说着孽子的事,当日听见荒信儿,就错信了,退了乔家姑娘,前儿一处遇见,生得好整齐标致的模样儿,方知你我当日错办了孩儿的大事,如今不与浑家亲近,只在戏园子里头厮混,岂不是误了他的终身?
你我若是儿女绕膝也罢了,偏生是千倾地一根苗儿,若是他心思回转不来,岂不是绝了唐家宗祠么,老爷总要想个什么法子,解了他的心病才是啊……”
唐县尉往日里常听见浑家抱怨儿子媳妇儿不到一处去,也曾听见内宅传出些怨言来,早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如今听见夫人说起此事,只当还是老生常谈,因笑道:“这话也听了十几年了,娶亲之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便是错办了,也只好是这一对小儿女没有缘分罢了,如今媳妇儿娶到家里,我做公公还能对儿子媳妇儿说些房里的事么?都是太太管教就是了。”
唐夫人听见这话啐了一声道:“老不正经,谁叫你对媳妇儿说那些疯话?依着我的意思,咱们还是把乔姐儿接了来家,如今正室是做不成了,好在她已经许了人,又不是在家的大姑娘,便是安排做了偏房,料想她也不敢争竞的。孩子见了当日定下的闺女,心花一开,这心病只怕就好了一半儿!过个一年半载诞下麟儿,你我老两口岂不是终身有靠了?”
唐县尉听了太太这般乱点鸳鸯谱,摆手苦笑道:“夫人今儿这是怎的了,倒说起这许多疯魔的话来,便是我们孩子有那个心思,难道这么多年了,人家乔大姑娘不嫁人的,既是有了夫主,一夫一妻的过日子何等逍遥快活,却愿意到咱们家里伏低做小的,却不是异想天开……”
说着,转身要睡,叫唐夫人一把薅住了,只怕外间有丫头上夜,放低了声音一口啐在脸上道:“老杀才!当日不是你阻了我们孩儿的好姻缘,只怕如今孙子都有好几个了,如今他只与那些个穷酸、小旦混在一起,一月也不进媳妇儿房里一次,都是你做的好事!如今不说亡羊补牢,弄了那乔姐儿来家,反而推三阻四,这是要绝我啊?”
县尉原是惧内的人,吃了妇人一顿骂,登时没了言语,只好“听凭太太吩咐”,那唐夫人方才得意起来,附在耳边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回。
连日乔姐儿来家教针黹,却是一点儿不露声色,只是多往媳妇儿房里走动,瞧着碧霞奴的针线,连声夸赞,又说自家媳妇儿不如乔娘子,倒叫乔姐儿脸上过意不去,谦让了几回。
又时常做出些懒得吃东西的样子,说听见乔姐儿手巧,还要劳动大娘子预备几个下饭小菜,这一份工钱另算。乔姐儿见唐夫人待自己甚好,又是从小没娘的孩子,难免与她亲近,赶着做了出来,端汤捧饭十分尽心,那唐夫人眼见乔姐儿是要过来的人,心中十分称心如意,倒把宋氏退了一射之地,闲来就接了乔姐儿到上房屋里说话儿。
一时约定日子到了,便推说媳妇儿身上不好,如今针黹学的也够了,叫乔姐儿家中歇几日,改日闲了只管来逛逛。碧霞奴也不知东家何意,只得答应着辞了出来。
连日无事,夫唱妇随赶了几趟庙会,倒也足矣糊口,只是家中连番用钱,前段日子攒下的家底儿也渐渐的上来了,乔姐儿心中有些隐忧,想着再托人往二荤铺子上问问可要伙着卖酒菜儿。
依着三郎心思,却是不要她操劳的,左右小张庄儿的房产地业都归了自家,如今四郎分出来单过了,过一二年五姐出了阁,母亲自个儿不好住那样大的房子,少不得招一两家街坊,租金又是一笔进项,再搭上那几亩薄田赁了出去,一年下来吃穿是不愁的了。
碧霞奴却有别的心思,想着若是总靠着东家也不保靠,人家用着你是自然有一份嚼裹儿,过后轮空了几日,便要在衣食上发愁,倒不如趁着年轻有精神的时候多做几份差事,攒下本钱开了自己的买卖,或是到乡里去多买些田产,招租佃户,置下宅院吃瓦片儿,才是防老的根本。
三郎见浑家想得长远,初一十五便不躲懒,每回都是占了庙会的头一份儿,碧霞奴在案鲜小食上头除了裹馄钝,又添了爆炒螺蛳、菱粉圆子两样吃碟儿。
那炒螺蛳搁了自家前院儿一小块地上种的红椒,并圆葱花椒一起煸炒出鲜味来,高显地面儿是沿河了,早起往河套上淤泥里头一挖,就得一箩筐的螺蛳,所以卖的便宜,又新鲜,只是不好预备,所以虽然鲜美,倒没几个小娘子愿意煮它。
碧霞奴倒不怕麻烦,头天市上趸了新鲜螺蛳来,养在清水盆里吐净了沙子,叫三郎拿钳子剪掉螺蛳头儿,为的是炒出来好嘬,一个大炒锅倒好炒出一二十个吃碟儿,搁在角店里是要卖上二三十文的,碧霞奴自己的馄饨挑儿上只要十五文。
菱粉也算是高显县城的特产,春夏之交菱角下来,家家户户都要晒干磨粉,留着一年的份量,所以这样吃食倒也是四季常有的。把桃酥碾碎了,拿上好的荤油和糖霜拌馅儿,团成龙眼大的丸子,往菱粉上头一滚,就是一个圆子。
乔姐儿做生意很实在,别家一碗里头不过三五个,东西又少,清汤寡水儿的,圆子也不肥,乔姐儿一碗里头倒有十一二个,却又比别家贱卖些。
那老娘娘庙算是高显地面儿上最灵验的庙宇了,从前到后五进院子,到了庙会时候游人如织,各处随喜,一二进院子是随意练摊儿的,只有后头有神佛的地方不许冲撞。
乔姐儿预备的这两样吃碟儿,一样下酒最好,一碟子炒螺蛳倒要一斤黄酒去配它,从晌午喝道晚间也不尽兴,来逛庙的老少爷们儿最是中意这道菜,一次赶庙下来,一大炒锅的螺蛳都卖得出去。
碧霞元君祠求子最灵,女香客甚多,大姑娘小媳妇儿,谁不爱吃个甜的,逛庙来自是带了零钱,都乐意在碧霞奴的小食摊上坐坐,用一碗菱粉圆子,饶两口女儿茶吃。
有了女客,三郎画小像的生意自然也好,虽然每月初一十五只有两日,夫妻两个倒好赚足了这一个月的嚼裹儿,剩下三郎一份儿月饷就可以攒下来了。
连日无事,这一日三郎夫妻两个赶庙回来,就有前头街坊,那看街老爷家里的人来相请,还递了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