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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升堂,倒并不似戏文里那般威严壮阔,不过一二十个皂隶拿木棍往两边一站,一排,几个刀笔吏在一旁书记而已。
宝钗见黛玉兴致好,就叫丫鬟们在屏风后摆一小桌,用黄酒姜丝蒸了一尾鲥鱼,用鲜笋煨了一盘火腿,又有一壶橘子酒,携黛玉坐下,边听边吃。
黛玉昨夜酒后失言,今早还有些头疼,便将酒推去不用,只夹了一筷子鲥鱼,吃了两片笋就撤了席面,宝钗又命人摆上家常的芝麻糖、松仁糖、粽子糖、桂花糖、猪油糕、鹅油酥等物,黛玉一应不用,倒是听门外有走街串巷卖糖炒栗子的,催着紫鹃出去买了两斤,摆在桌上,与宝钗边吃边听。
宝钗一面抱怨道:“和馋猫儿似的,一天到晚只是吃这些东西,仔细坏了牙。”一面手上不停,顷刻间剥好一堆,然而黛玉要去拿时,她又从里头只选出颜色最好、大小最佳的十颗,道:“这东西不克化,吃一点子是个意思就够了。”
黛玉道:“我偏不吃你剥的,偏要自己剥。”手伸到一半,忽然停住,侧耳凝听,原来那朱大正在说当时之事:“小人拿柴刀只是为了要劈柴,不是要杀人…”
黛玉就一挑眉,道:“我本还想他有什么隐情,半夜起来劈柴,这借口实在牵强。”
宝钗也觉怪异,停了手仔细听前面说什么,却左不过是朱大在堂前一口咬定自己是起来劈柴,王成、贾琏并几个师爷,都在叫宝玉动刑。
黛玉听得皱眉道:“这些人好没道理,案子都没审明白,就叫动刑,这不是屈打成招么?”
宝钗苦笑道:“外头当官儿的都是这样,他们这样的都算好的。”因她两个离宝玉甚近,宝玉听见她两个说话,便轻轻咳嗽一声,温言道:“朱大,你不要只管喊冤,再把那日的情形好好讲一遍,是非曲直,自有公断。”
那朱大战战兢兢,哆嗦了好几次才道:“那一日这位贾爷来我家借宿,赏钱丰厚,人又和气,我家主婆看见这么好的客人,就催着我去杀只老鸭子炖汤,早上好给客人喝,谁知柴又不够,我那家主婆就非逼着我去砍柴,我家地方小,柴禾都放在床板下面,所以就带着柴刀进了门,不是要杀人。”
宝玉就问贾琏:“他家床板底下当真有柴么?”
贾琏道:“未曾留意。”他是大家公子,住过最差的地方,也不过是几个大驿站,纵是为了破案,勉强住进这等民人家里,也不肯屈尊纡贵、委屈了自己,连那张床还未肯一睡,如何再留意床下?
宝玉便唤衙役去看那朱大家里床下是否有柴,并连他家房子的模样也一道儿画了,吩咐毕了,正要叫把人先暂时收押,又听宝钗悄悄在后面道:“问他琏二哥住的地方是他平时住的,还是客房?”
宝玉便依样问了,朱大哆哆嗦嗦道:“小的们家里没这些讲究,不过贾爷住的原是小人夫妇两个的床,还有一间柴房,实在不敢委屈了贾爷,所以小的们自己住了。”话一出口,便即懊悔,果然贾琏冷笑道:“你家里既有柴房,怎么还把柴在床下呢?”
那朱大颤声道:“柴房虽然叫做柴房,其实都是放些日常扁担、竹弓之类的小物件,并没有放柴火。”
贾琏冷笑而已。
宝玉侧耳听宝钗有何吩咐,宝钗道:“你先退堂罢。”
宝玉方叫人把朱大带下去,转过来和两人说了一会子话便有衙役前来回报:“柴禾确实放在床板下面,全都码好的,柴房也没有柴火,只有些引火的木屑。”
宝玉蹙眉道:“莫非他是个惯犯,故意妆了这样子来骗人?”
宝钗又好气又好笑道:“他有多大的胆子,敢拿这个来赌?似你这般和善的县太爷早就不多了,换了别人,听了琏二哥的证词,上来就先敲他一顿,顷刻间问成死罪,何必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