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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从人都吃了一惊,呆了一瞬,一起拥过来。
十七已经站到一旁的矮墙下去,正侧耳对着墙外的一棵两人高的乔木。那棵树生得郁郁青青,树冠如伞般撑开来,树叶交相重叠,将里面掩得密不透风。
他抽出了手中的匕首。
绿檀弯腰扶着燕灼华,让她慢慢起身;玉蝶与玉燕低眉顺眼得为燕灼华打理裙裾上的花草。
燕灼华垂着头,脸上还有点烫,兴许是方才突然被撞倒吓了一跳的后遗症。她眼看着裙裾上的花花草草都被摘干净。
白的粉的紫的蓝的黄的,脚边落了各色花瓣,还有七八片墨绿色的叶子,三五根浅绿色的草茎——都绕着浅蓝色的绣鞋散乱而有趣地躺在地上;目光从露出一点尖的蓝色绣鞋往上移,便是大片大片活泼的玫红,是已经摘去乱花杂草的裙裾。裙裾面上以真丝绣成的凤凰,正振翅欲飞,仿佛要冲破这衣裳的禁锢,鸣叫着活过来一般。
燕灼华的目光便凝在此处,再不肯抬头;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被十七这样扑倒了,于情于理,都该斥责他一顿才对——斥责还是轻的。然而燕灼华这会儿却没办法抬眼去看十七,总疑心他方才的体温还染在她身上,而周围的人都清楚这一点;这令她羞恼中又多了些不知所措。
她板不起面容来。
羽林军是已经冲上来了,不管十七与燕灼华是什么关系,这些羽林军职责所在,面对任何可能会威胁到长公主殿下人身安全的行为,都要第一时间阻止的。但是他们冲上来的时候,十七已经主动跃身而起蹿到了墙边,而长公主殿下又始终低着头没有表态。为首的两名羽林军互相使个眼色,便都手按佩刀守在当地,既没去抓捕十七,也没退回院门口。
静默中,绿檀善解人意得开口了,“殿下,奴婢见您裙裾后面被花枝勾到,那凤凰尾羽处的金色丝线绽开了些许。如今天色也晚了,殿下不如先去换身衣服,用了晚膳吧——您中午只用了一点蔬果,下午也不曾用点心,这会儿再不用晚膳,只怕就饿过劲了……”
燕灼华见有人搭台阶给她下,便点一点头,强自镇定着淡淡道:“派人去布膳吧。”
绿檀微笑着应了,唤了小丫头去传话,扶着燕灼华往院门口走去,边走边絮絮道:“殿下这件衣裳补起来还真有些难办——那尾羽瞧着像是慧绣的手法。奴婢虽然也学过一些,但不过只学到了皮毛,只怕补得不好,还是带回去等大都的绣娘动针妥帖些……”她这样闲话家常起来,仿佛方才这院中根本没有发生十七犯上之事,一切都如常进行着。
燕灼华听她这么说着,心里那点尴尬与羞恼略淡了些,比起最初的静默来,这会儿有人说着话,总能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一些。
这么微妙的时刻,自然不会有人主动提起还留在西跨院的十七。
而十七已经向着树冠掷出了匕首,银亮的匕首带着疾风,打着旋刺入树冠中,又飞转回来。他右手一伸,将飞回来的匕首牢牢握住。
墙外乔木树冠中,纷纷摇落了一场绿叶雨。
人去哪里了?
十七眉头紧皱,从树冠中传来的那冰寒的、蛇一样的窥伺感,究竟是什么人发出的?
他回去的时候,燕灼华正在隔间用晚膳,修鸿哲和许久未见了的朱玛尔都等在外间。
燕灼华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听玉蝶传报说是十七回来了,正往口中送云片糕的手就微微一停,下意识地看了一圈周围侍从的表情。
只见大家都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宛如老僧入定一般。
连向来最会和缓气氛的绿檀这会儿也没说话,只立在餐桌旁,手持公筷,神色认真得把远处的菜色夹到燕灼华面前去,仿佛根本没有听到玉蝶的通报声——她心思剔透,深知这会儿长公主殿下最不需要的就是旁人对十七的“关注”了。
燕灼华神色如常的将那云片糕咽入口中,看似随意得吩咐道:“绿檀,你去安排。”
这是要绿檀去安排十七的位置。
饶是通透如绿檀,听到这声委派,还是心里打了个突。这一个月来,长公主殿下凡是用膳都与十七一起的,连规矩都不要了,同在一桌。若是平时,十七回来了,长公主殿下定然直接让人在自己身边加个座,但是这会儿有十七“犯上”在前——其实“犯上”也不是大问题,关键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让长公主殿下情何以堪呢?
那十七也是有种,冒犯了长公主殿下之后,就一脸无辜地站到墙边看起风景来——便是说句软话,也让殿下有个台阶下不是?
所以这会儿长公主殿下便无法像往常那样直接开口让他坐过来了。
然而殿下究竟是生气了还是拉不下脸来——那就见仁见智了。
绿檀忖度着,若说生气,不至于没有,却也不至于过分;若说拉不下脸来,那必然也是有的。她一面思考着,一面笑着应了,打起珠帘,亲自将十七迎了进来。
燕灼华眉毛也不抬一下,仍是细嚼慢咽地用着晚膳;听到两人进来的动静,手上的银筷微微顿了一下。
“去加一张矮桌在东边墙根下。”绿檀低声吩咐丫鬟,引着十七坐过去,笑道:“十七公子在此处用膳吧。”她向来心细,选的这处地方,刚好在燕灼华侧前方,正方便燕灼华查看情况。
燕灼华微微蹙了一下眉心,慢条斯理捏着银筷,并没有说话。
十七听到绿檀的话,却是有些发愣;他原本对着的方向乃是燕灼华所坐的地方——这一个月来,他已经习惯在用膳时,坐到殿下身边去。
矮桌已经支好,绿檀亲自将他的那份膳食摆放好。
十七默默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没有听到燕灼华说话的声音,不禁有些失落,总是坚毅的肩膀也微微塌下来。他沉默着坐到矮桌旁,先是侧耳细听燕灼华那边的动静,始终没有捕捉到她的嗓音,这才心不在蔫地拿起离手边最近的馒头,食不知味得往口中塞去。
燕灼华看在眼中,翘了翘唇角,接过绿檀递来的清口茶,捧在手中,也不往嘴边送,只用茶盖一下一下撇着浮茶,目光却从手中茶杯上掠过,落在墙根矮桌旁的十七身上。
望着望着,燕灼华无声笑起来,也不知十七哪里取悦了她。
直到十七吃好停下,燕灼华才将那盏半凉不暖的茶水送到嘴边,含了一点清口,继而便道:“东西撤了,让修鸿哲和丹珠儿去书房等着吧。”
侍女鱼贯而入,将残羹剩饭一一撤下。
燕灼华起身出去;十七立起身来,跟着燕灼华向外走了两步。燕灼华往书房走去,十七还跟在后面。
“让他先回去。”燕灼华对绿檀低声吩咐道,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吃得太甜了,一说话先咳嗽了两声。
十七不等绿檀过来,便停下了脚步,他本来听力就好,眼睛看不到后,耳朵就更灵敏了,这话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他垂头立在原处,静听燕灼华带人离开的脚步声。
黑夜来临前的最后一道霞光落在他失落的面容上,那俊美也多了几分凄凉。
绿檀看在眼中,竟有些不忍心,便低声劝慰道:“殿下去书房有要紧事商议,连我等都不能听的。”
“嗯。”十七应了一声,听到燕灼华已经走远,便慢慢转身往回走去。殿下自然是有要紧事的,也许还颇为机密;不能给旁人知道。他都懂的。
只是从前殿下不许他跟着的时候,会直接对他说“你先回去”;却不是像这一遭一般,对旁人说“让他先回去”。
两句话是一样的意思,可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