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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时分,顾寻一人独立于院中,她从徐家人的书房里搬了一张书案放在院子里,屋中没有灯火,显得十分晦暗,只有在院中方能借得日光。
书案的一头,堆着她这一整日誊写的经卷,已是厚厚的一叠,上头密密麻麻写着顾寻自己也不能理解的字句,其间仿佛暗藏着什么玄机与睿智,令人即便不能领悟,也能在抄写的时光里渐渐心如止水。
只可惜一点,自己的字实在难看,使得这一张张的纸卷看上去全无美感。
顾寻叹了口气,放下笔,在庭院之中四处走了几步,活动活动筋骨,夕阳如焰如血,这清冷的夕照留给她最后的余温,徐府的庭院里挂满了白色的招魂幡,这些白色的绸布在风中猎猎而舞,顾寻坐在走廊的木栏上凝望着这些白色的缎带与布置得一丝不苟的灵堂,心中依然是有些微微发憷。
也不知道今晚,嘉靖皇帝会不会放自己出去。
顾寻微微闭上眼睛,几日前,这里还是徐明达的受难之地,那根帮着他身体的木桩就在顾寻身前的大门之后,她正呆着的这条路,乃是徐家长子被杖毙的走廊。
两侧草地里积雪不化,顾寻脚下石砖显然已被清洗,仔细查验却仍可见石缝之中的血迹。
一阵脚步声将顾寻从沉思之中唤醒,她立时侧目望去,见一个低着头疾步而来的宫人手中捧着一件绒衣,他走到自己的身前,怯懦道,“顾公子,吕公公说夜里冷,给您添衣。”
顾寻一怔,双手接过他手中的绒衣,微微一笑,道,“代我谢过吕公公。”
那人并不回话,见顾寻接了衣裳,自己便快步退下,在这庭院之中竟是一步也不敢多呆。顾寻眼中不由得浮起一丝无奈,是了,这样一个不祥又阴森的地方,他们恐怕也避之不及呢。
日落之后确实寒意渐起,顾寻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将绒衣披上,继续走到书案前为徐家人抄写经书,既然嘉靖没有吩咐清楚要她抄写到什么时候,那么她就一直抄下去吧。
她伸手抚了抚经文上的文书,心中的不安略微轻了一些。
为徐家人抄经,她心中也是愿意的。
这些在人死后的种种习俗,原本就是为安下那些尚存于世的生者的心。顾寻虽然不信人有死后的世界,然而当下她心中的安宁却令帮她平复了心中的恐惧。风声厉耳,如同那些故去者的嘶吼,顾寻手中执笔,心中越书写越平静。夜幕里,一辆马车缓缓离宫,沈涟坐在车头,只是对着宫门的守卫点了点头,便畅通无阻地出了宫门。这车马看上去虽不华贵,质地也上佳,又由沈涟亲自驾送,守门人岂敢怠慢,只是面向沈涟躬身而退,让出一条道来。
沈涟快马扬鞭,空中一声马鞭的“啪嗒”声,马鸣声嘶,车轮之下的速度渐渐快起来。
车马在街市之中穿行,几个锦衣卫暗中盯梢,不敢漏下任何一处可疑的人事。沈涟双目直视前方,沿途沉默,车中人亦无言语,在漆黑的车马里,他只听得近旁由安静到喧嚣,又复归无声的安宁之中。
“主子,咱们到了。”
沈涟打开车门,月光落在嘉靖的衣袍上,阴影却掩映了他的眼。
嘉靖略一抬头,眼前只有一道破败的木门,近旁是一些面生的宫人,众人见他皆俯身而跪,嘉靖仿佛没有看见,径直入了庭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