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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睡了。”时一最后看了顾寻一眼,微微蜷起了身子睡去。
顾寻点点头,在时一闭眼之后,她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望着眼前的空落的宅院与老旧的房屋,她再一次感到生的压力。在夜间前来为难她二人的那个老者,奉的显然不是什么赵老爷的命令,因为即便这一家人是真的视财如命,也绝不至于在皇权面前选择为几两白银而违拗了宫里人的意思,胆敢放言将她二人扫地出门。
顾寻思前想后,只想到了一种可能——吕方,或者说是嘉靖,已与这家人授意,向自己征收高额的押金或者租金,其目的,大概也只是伺机为难为难自己吧……顾寻一想起便只觉烦扰,躺下望着这夜的星空沉默不言。这件事情最好不要依靠杨府众人的接济,她既不想被嘉靖看扁,也觉得在经济上独立确有必要。
等到深夜,易卿仍然未至,顾寻困意横生,不再等候,在星空下枕着自己的手臂睡了过去。
夜色幽冥,愈加晦暗起来。
杨府宁静祥和,只是于后院的某一处庭院里,有人彻夜不眠,暗夜里忽然传来一连串的瓷器碎裂之声,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女人尖利的哭泣,二者显得这样嘈杂纷乱,令巡夜人不由得在那庭院外的墙下停下了脚步。
这是顾念灵的住所。
巡夜人隔着围墙向里头喊话,询问是怎么了,却听得里头立时传来丫环的回答,说是撞了老鼠,打碎了花瓶,已经没事了。
巡夜人点点头,虽然心头依然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再多问什么,提着灯笼便离去了。
然而此时的屋内早已经狼藉一片。顾念灵赤着脚坐在地上,长发散落,两眼微红,望着眼前的情景微微有些发怔,如同被抽去了魂魄一般。芍葵从门外回来,见顾念灵一副失了主心骨的神情,忙上前试图将她扶起。
谁知在触碰顾念灵的一瞬,芍葵却被顾念灵猛地推开,她再度歇斯底里起来,“什么夏唯……什么夏唯!?只要她还活着,她就是顾寻,她就是顾寻。凭什么她摇身一变就成了正经姑娘?她这辈子就是个庶出的下溅蹄子,就是个贱人!”
芍葵被推倒在一旁,手掌蹭着一旁碎落的瓷片,立时鲜血直流。她怨恨地望了顾念灵一眼,随即又将心头的这口气强忍了下去,顺着顾念灵的话接着道,“是是,小姐说的是。”
“那天晚上四郎不是告诉我她已经死了吗,她不是已经死了吗!”顾念灵出离了愤怒,声音时高时低,如同丧失了理智,下一刻她忽然又轻声呢喃起来,“什么夏唯……我知道……我知道她就是顾寻,她既然已经走了……又为什么还要回来?”
芍葵望着顾念灵霎失了焦点的的眼神,心中不由得一颤,没有接话,只是低头去收拾地上的残片,一面低声道,“小姐,你别动,地上到处都是碎片,你别割了手脚。”
顾念灵皱起眉头,伸手拾起身旁一片大块的瓷片,使劲向墙面掷去,这又是一声清脆声响,顾念灵仍觉得不甚快意,起身越过脚下的若干碎片,拉开壁柜上的抽屉,从里头拿出一把缠着金线的剪刀出来,芍葵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好几步,竭力镇定地问道,“小姐!你这是要干什么……”
顾念灵转身向着床榻便去了,对着那塌上的枕头绞了起来。她将剪子反手握在手中,一刀刀戳在枕头密实的棉絮里,饶是如此仍旧不解恨意。仿佛刀下的枕面就是顾寻的容颜,顾念灵坐在踏上与自己对抗了许久,终觉得疲倦,仿佛浑身都失了力气,她倒在床上,低声抽泣着,拂晓时分才渐渐平息下来。
芍葵不敢有半分怠慢,把狼藉的地面收拾干净之后才缓缓走到顾念灵的身旁,她疲倦地打了一个呵欠,搬了个椅子坐在顾念灵的身旁。
“帮我备好新衣。”顾念灵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开口。
“哦,是,小姐你先睡吧。”
“明早我要去问问四郎,我一定要知道她这次是干什么来的……她要是敢,要是敢把陈苏的事情说出来……我就……”
顾念灵牙关紧咬,不再说话。
杨启曾为她在府中南苑布下的暗线,那个叫陈苏的下人,因为顾寻的一句话,被杨廷和就地押解,后来听说在禁闭室内畏罪咬舌,依然自尽了。
在顾寻被吕方从杨府中接走的当日,她先是听下人们说起了顾寻在临秋阁服毒自尽的事情,随机又局势陡转,说什么宫中特意来人接她离去,说她是夏家的千金。顾念灵疑心芍葵根本看错了顾寻的身影,芍葵自己也不甚确定。直到今日晚间见着杨谨风风火火地闯到后院来,趴在围墙上高喊着顾寻的名字,才惊觉那人必是顾寻无疑。
顾念灵折腾了一整夜,先是默默流泪,再则歇斯底里,如此反复无端,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在从杨启口中得知顾寻死讯的那一刻曾对她产生的那一点点怜悯此刻成了她心头最大的讽刺。顾念灵心头如同被万千蚂蚁噬咬,她仿佛已经看见顾寻淡淡然走到她不可能企及的地方,顾念灵不能想象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被逐出家门没有损她分毫,为什么她的污名洗脱得如此容易,她凭什么?
顾念灵紧紧锁着眉头,直到沉沉睡去之时,心头一阵酸楚恨意依然不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