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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姨娘清一清嗓子,凑近道:“太太有喜了。”
太太?哪个太太?
毓珠怔了半会,方想起姜姨娘口中的太太是谁。
母亲王氏在她六岁时病故,父亲沉湎于丧妻之痛,两年后才在族人的催促下续弦再娶。当时父亲忙于公务,相看人家的事都交给了祖母和三婶四婶她们,最后和保定徐家订了亲,娶了徐家的三小姐。
徐家是书香门第,世世代代以读书为业,祖上也出过几榜进士,只是近年来家中男丁凋零,不免有些没落了。而这位徐三小姐,此前曾有过婚约,待婚期临近时,男方却患病离世,婚事便耽搁下来。待进卢家时,将近十八岁,也算是一个老女了。
京中待嫁的闺女那么多,不知祖母她们怎会相中徐氏,只依稀记得四婶有个哥哥也娶了徐家小姐,说徐家教女有方,徐家小姐个个礼教克娴,端庄柔顺。
父亲大概也没上心,一听对方性情品质俱佳,便点头同意了。
姜姨娘却有疑虑,她觉得徐氏命不好,把未婚夫给克死了,嫁到卢家绝非好事。
但她只是一个妾,哪里能左右大局,父亲为人又不拘小节,对这样的说法不以为然。
毓珠倒也没太在意,那时候她不到十岁,只要新来的主母好相处,她就没意见。
直到她撞见父亲亲自喂徐氏喝药。
徐氏那个药罐子,刚嫁进来就病了,扶风弱柳的,仿佛一根指头都能把她推倒。父亲怜惜不已,每日一下衙门,便径直去陪她,生怕她哪会儿就一命呜呼了。
被父亲冷落的毓珠,终于忍受不住,气冲冲地跑去了正房。
她一脚踢开帘子,看见娇弱的徐氏,枕着父亲魁梧的胸膛,一脸的幸福满足。
父亲则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持着调羹,轻柔地往她口中送药。
那样温柔的父亲,不该只是母亲和她才能拥有的吗?
还说思念亡妻,不愿续弦,父亲简直是个大骗子,他和那些戏文里的负心汉没什么两样!
从那以后,她对徐氏便没好脸色,仗着嫡长女的身份,处处挑徐氏的刺。而徐氏第一胎小产后,严重折损了身子,彻底成了病西施,一日比一日消瘦。
更别提还怀得上孩子了。
现在回想起这些往事,毓珠只觉滋味百般,有些堵得慌。
亲者痛仇者快,她以前是有多傻多糊涂。
父亲膝下无子,继母久卧病榻,这正是心怀不轨的叔叔婶婶们乐意见到的。
可惜她明白的太晚。
卢家现在虽无爵位,却是大姓范阳卢氏的一脉嫡枝,祖上也是才俊辈出,累世公卿,声望显赫。本朝开国之初,卢家家主卢达凭借赫赫战功,位列开国十二功勋之一,受封镇宁侯,烜赫一时。
然而,到了毓珠祖父卢裕这一代,因卢裕脾气暴烈,折辱言官,而被当时倡文偃武的英宗皇帝削去爵位。
直至父亲于“西京之变”中立下大功,今上当众表示要恢复卢家的爵位,不久四叔卢景泽又荣登甲科,为卢家再添荣光,卢家复爵是迟早的事。
父亲是卢家嫡长子,由祖父元配张氏所出,按照宗法制,父亲是最具资格的爵位继承人。
她从未想过叔叔们会觊觎父亲的爵位。
父亲决计也没想到。
生死之际,被三叔抢走战马的父亲,正浴血奋战的父亲,那一瞬间该是多么的震惊、绝望和悲痛!
李培当夜话未说完,她大概也能猜到一部分。
齐王赵礽是统帅,除了他无人有能力模糊事实、给父亲捏造罪名。
三叔卢景洪是知道内情的,并与赵礽之间存在利益勾结。
虽不知赵礽为何要陷害父亲,但可以确定三叔为了承爵做了帮凶。
的确,父亲当时尚无子嗣。
但并不意味着以后不会有。
唯有父亲不在了,爵位才能十拿九稳地落在三叔手中。
或将自个的儿子过继到大房袭爵;或买通卢氏宗族的长老,修改族谱,直接抹去祖父元配张氏的存在。
抢了父亲的生路还嫌不够,又与赵礽同流合污抹黑父亲的名誉。
既能得到镇宁侯的爵位,还取代父亲成了赵礽的座上之宾,从此攀上齐王飞黄腾达。
毓珠如何也无法想象,当年总爱给她买鸟雀的三叔,竟然会如此狠毒、包藏祸心这么多年。
长久以来,卢家几房和乐融融,兄弟间你帮我我帮你,几乎没有红过脸。
现今思来,一切表面的和谐,不过是因为利益冲突不够大罢了。
抑或是,戏演的太逼真?
“姑娘,姑娘……”
听见苏妈妈叫她,毓珠这才回过神,转身瞟了眼姜姨娘,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正房那边为何没动静?”
前世徐氏也是这时候怀的孕,但没过多久便小产了,之后再也没有怀上过。
姜姨娘面露嘲讽,回话道:“听说已经一个月了,太太真是个有福的,进门一年便有喜了,想当初姐姐进门三年才……”她觑一眼毓珠的脸色,又道:“毓姐儿,也不知她这胎是男是女,要是个儿子,今后你父亲的心思就全扑在她母子二人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