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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宝旸来接唐糖同去地牢那日,距除夕夜仅剩下五天。
京城朔风袭袭,冰得冻骨头。
裘宝旸嘲讽她:“冷是稍冷了点,可你一个小孩儿,真有那么怕冷么,别人还以为哥带的不是什么小差官,是一头熊呢。”
唐糖脑袋上捂一顶毛皮帽子:“我给他去信说也许会跑一趟地牢,这都是他昨天给我寄回来的行头,好看罢。”她拍一拍腰,腰间硬邦邦地作响,“听见没有?我这里头缚着三个小暖炉,你肯定没见过,长得可精巧了。”
因为顺通镖局也要打烊过年,过了元宵方才开张,纪二趁着昨天顺通的最末一趟快马,邮回来一只包裹。随包裹的信中,他附了一纸账页,账页上一行行赫然列着包裹内的一堆行头,记账栏里却只书了三个字:小狐狸。
唐糖揉一揉眼,那三个字看起来晶晶亮。
谁包谁养,这一笔账,这辈子大约是算不清的了。
裘宝旸不齿极了:“他倒是会装模作样疼人,你俩麻死哥算了,你还真什么事都同纪二讲。”
唐糖低头笑:“我就算不讲,他不也经常什么都知道?”
“那正是他的可怕之处!你长点心,不要总以为纪二什么都为了你好,他这人心地阴险,最是虚头巴脑。”
唐糖怒了:“他待我如何我难道不是最清楚?若连真情假意都分不清,我也就枉活这十八年了。”
“哎,哥自愧弗如,过年的时候我一定要过府寻纪二讨教讨教,他是怎么把个小姑娘变得如此死心塌地。”
唐糖想起纪二信中说可能带回来的人,道:“也好,宝二哥到时记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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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已是天寒地冻,入了这间密不透风的地牢,身上居然反倒暖些。
地牢内分明连丝风都没有,却大抵因为太过空旷之故,总像是隐隐有风声,掠过耳畔,呜咽作响。
唐糖无声无息跟着裘宝旸往下行,去往阴森森的地下四层。纪陶的那件牢房并不大,就在四层的西侧最深的哪一间。
火灾之后,此处被收拾一空,已然没了当时的痕迹。
唐糖摸摸这里,摸摸那里,想不见当日情形,亦想不见那个人在此处的每一天,都曾经如何度过。
四壁一片焦黑冰凉,牢房很高,上头没有气窗,只通一个碗口大的风管。墙角堆着一堆极庞大可怖的镣铐,只拿来提在手上,大约就要沉死了。
裘宝旸声音都哽咽了:“哥心里疼,疼得要命。”又问领他们进来那位姓刘的牢头表哥,“刑房在何处,哥想要去看一看。”
唐糖强忍着劝:“真要去看?”
刘牢头亦很为难:“那个地方,大人还是不要去了罢。”
裘宝旸叹一口气,又问:“当时的刑讯记录毁了,那牢房内的交班日志呢?”
刘牢头答:“听说当时是没有找到。我也是新近才调来地牢的,这三层和四层自那以后就弃置至今,东西也早就处理干净了。不过想想连人都葬身火海,何况一堆纸?二位不是要祭拜?二位自便,过会儿我来接你们。”
刘牢头一走,唐糖继而在墙上敲敲摸摸,裘宝旸劝:“要不我们也走罢,哥心里真特么不是滋味,这种地方哥这会儿都待不住,怎么住人啊。”
唐糖惦着脚尖:“嘘”了声:“你听?”
牢门内上方的那一段冷壁之上,黑漆漆完全看不出差别,敲打起来的声音却分明与别处不同。别处手指是敲打在山石上,并无一丝声响,而那一块,敲起来恰有咚咚的闷响,足可见内里中空。
“里面会有东西么?”
唐糖再次细摸,这回摸出这处表面与四壁的不同来了。
牢门这一处大约便是大火重灾之地了。她想象当时火势大约太猛,火焰亦太高,以至于这个地方本有一扇铁铸暗门,经了猛烈火势,却居然被牢牢焊死了。听闻当时地牢三四层的差官杂役全数殉职,后来这两层牢房依旧人迹罕至,牢房内一片焦炭,大约再也无人留意。
唐糖二话不说取下毛皮帽子,从帽子的夹层里轻轻抽出一枚尖利细针,一柄微型小钢锯来,裘宝旸瞧得目瞪口呆:“这小帽子简直是个百宝箱啊,也是纪二为你预备的?”
唐糖摇头笑,将那细针弯成一枚钩子:“他不管我这些琐事,他只管我是否平安。”继而又嘱咐,“劳烦宝二哥趴在地上借我当个凳子。”
裘宝旸木了木,终是依言做了,唐糖双脚瞪上他的脊背:“得罪!”遂探钩慢慢去捻某处的小锁孔。
裘宝旸趴在地上已然闻见远处刘牢头的脚步声:“糖糖你到底成不成啊?”
糖糖正在拉锯条,亦急躁起来:“别催,快了。”
脚步声终于近了,唐糖手上动作加快,裘宝旸猛听得上头咯吱一声,那门应声开了。
唐糖望见里头一册熏黑了的册子,径直揣进怀中,一气关上了暗门。
刘牢头入内的时候,狐疑地探头望,方才好似听见了响动,却又想不明白那声响是自哪里而出。
裘宝旸正巧伏在地上起不来身,只得就势伏地哭喊:“呜呜呜,我的好三爷,哥的好兄弟……。”唐糖触景伤情,都不用硬装,直接呜呜陪哭。刘牢头亦被此情此景触动,一道陪着抹了两滴泪。
唐糖趁势抹着泪催促:“裘大人,咱们祭奠完了三爷,这便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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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地牢,二人急回少白府。年关将近,忙碌如少白府到了这个时辰,亦已是人去楼空。二人依旧小心打开纪陶那间屋子,关上门方才开始阅那被熏得黑不溜秋的册子。
裘宝旸料得不错,那册不知去向的牢房交班日志,便是此物了。
四层乃是重刑犯所在,故而交班日志每半个时辰记录一条,一天足可攒下二十四条摘要。
唐糖本来一意捧着细细读,绝不肯撒手,裘宝旸只能在一旁蹭看。然而唐糖翻页的速度愈来愈慢,到后来终将册子交与了裘宝旸。
几乎每日用上一刑,满眼的“烙刑”、“夹棍”、“针刑”……她实在是读不下去了。
裘宝旸读得满脸挂泪:“哥当初就应该找人劫狱的,这帮孙子当真是人养的么?”
唐糖只是低声啜泣:“别说了。”
裘宝旸尚且撑着读下去:“四月十九日早间五公主探狱,娘诶……这日总算未曾行刑。”
“五公主?”
“五公主是皇上胞妹,如今该唤她长公主殿下了……傻子都看出来小殿下芳心暗许我们纪陶,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哦?没听他提过么。”
裘宝旸挠头:“纪陶大约是没当一回事罢。”
裘宝旸继续读:“二十日夜里魏王来过!”
“魏王……不就是当今皇上!”
“正是。嗯,四月二十日这日魏王殿下走后,亦未曾行刑,当夜就为纪陶延了医。”
“嗯。”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每日的未时皆有郎中过来给他医治,看来伤情十分惨烈啊。”
唐糖难过得昏天黑地,勉力应着。
“二十六日未时郎中来了之后,交班记录如何就消失了!”
唐糖默默道:“那也很正常,二十六那一晚……正是地牢出事那晚。”
裘宝旸指着册子道:“不是!每日两次交班的时间是辰时和戌时,这一册的每一条哥都细细读了,生怕有一丝一毫的疏漏,你看,未时之后没有记录,然而到了戌时交班,记录就又续上了!再后来的确是出事了,那夜出事,哥记得是子时之后的事情了。”
“听说是。”
“一整册的交班日志都完好无遗漏,偏偏到了这天未时到戌时之间,却整整漏记了四个时辰。这四个时辰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唐糖恍悟:“宝二哥说的有理。”
“哎,可惜,这不过只是一本交班日志,牢里干系人等,烧死的烧死,自杀的自杀……线索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