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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道站在浮桥头,望着韩奕道:
“老夫多谢韩将军一饭之恩,将军为我等已经浪费了不少时辰,愿将军旗开得胜。”
“相公说笑了,我军不过是主上前锋之军,此番前往邺都,恐怕不需我等一战。高老令公业已将邺都团团围住,谅杜重威插翅难飞。待他日,我兵归河南,晚辈定到贵府恭听教诲。”韩奕站在岸头高声说道,顿了顿,又道,“相公是有学问之人,晚辈有一个疑问今日就想请教,敢问何为‘忠’?”
“子仲以为呢?”冯道面色变了变,反问道。
“家父常说,君有过则强谏力争,国败亡则尽节致死,此曰‘忠’!”韩奕回道,“但那是一两百年长久一姓之世,自唐室衰亡,群雄混战,帝王替废,远者有十余年,近者不过三四年。故家父又曾说过,邦有道则现,邦无道则隐,或灭迹山林,或优游下僚。”
“令尊是个刚直之人。”冯道说道。他用的是“刚直”一词,言下之意,过刚易折。
“刚直之人也有名利之心,也要找个差事供养妻儿,几人能隐?又几人能死节?”韩奕望着巨龙般的黄河,“所以晚辈想问相公,当今之世,如何能做到一个‘忠’字?”
冯道心中纷乱起来,再抬头往岸上望去时,韩奕跳上了战马。战马原地踏着碎步,几欲奋蹄而去,韩奕年轻富有朝气的脸庞,刻画着坚毅与锐气,部下弓刀在腰,簇拥着他扬长而去。
韩奕提出了疑问,却不想得到冯道回答,或许连冯道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长河一如既往地奔往东方,落叶与朽木飘浮在河面上,那上面分明有几朵金菊,一起随波逐流。冯道目送着义勇军离开渡口奔赴邺都,长叹了一声,掉头往河南行去。
……
邺都在战鼓声中绷紧了神经,它被汉兵包围数重,当战鼓声停下来的时候,城上城下却出奇地安静。城下连栅十余里,各种攻具齐备,却未见汉军的进攻。
慕容彦超带着从人,直奔设在离城十里的主帅大帐,主帅天雄军节度使、充北面行营都部署高行周正在与部下商议军情。听到帐外慕容彦超的骂声,高行周眉头一皱。
“高节帅商议了两个月,可商议出来个子丑寅卯?”慕容彦超站在帐门口,扬着下巴,傲慢地高声问道。
帐内众将校见势不妙,纷纷告退,低着头绕着他走出帐门,只有高怀德站在自己父亲身旁虎视眈眈。
“你想跟我拼命吗?”慕容彦超瞪着杵在帐中的高怀德问道。
“慕容节帅莫怪,小儿粗鲁,不知礼数。”高行周连忙赔着笑脸,又冲着儿子高怀德怒道,“还不向节帅施礼?”
高怀德弯腰拜道:“见过节帅。”这慕容彦超是位骁勇之将,高怀德要是真跟他动手,还不一定是对手。
“嗯!”慕容彦超鼻孔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小孩儿应多学点礼数!”
这是变相地骂高行周。高行周怒火中烧,他戎马一生从未遭此蔑视,强忍住心中怒火,对高怀德道:“郑州防御使韩奕将军遣人来报,主上御驾亲征,他率前锋已经进至内黄。我儿去韩将军那里候着,迎接主上圣驾!”
“遵命!”高怀德躬身回道,“爹爹要注意身体。孩儿迎了主上,就会回来。”
“去吧!”高行周挥了挥手。
高怀德转身走出帅帐,只听身后帐内慕容彦超不阴不阳地声音说道:“高节帅是否收到了杜重威给的厚礼,不如让在下也沾点光?哦对了,贵女贵女婿为何不出来见见我?”
“慕容节帅莫要欺人太甚,我高行周戎马一生,何曾做过见不得人的事情,休要污蔑!”高行周厉声喝道。
“别跟我摆主帅的架子,等主上来了,我倒要请主上问问高老将军,大军屯集于此,为何不战?”
“城中军士锐气未失,粮食尚足,今我大军围城,若是急攻……”
慕容彦超打断了高行周的解释:“休要再用这种理论来搪塞我,人们常说高行周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士卒性命又算得了什么?你跟杜贼是儿女亲家,世人皆知,看来高节帅是徇私了。”
“住口!主上几日之内必到,到时你我御前再说吧!”
高怀德在帐外听得真切,心中忧虑,他吩咐父亲的亲校左右注意,忐忑不安地领着一队马军去找韩奕。
内黄离邺都虽有百里之遥,但高怀德在当天日落时分就赶到了韩奕的临时驻地。韩奕正坐在野地里烤着猎来的野兔,冲着高怀德笑道:“高兄来的真是个时候,看来你在邺都城下就闻着了香味。”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嘛!”高怀德笑道。他仍然一如既往地骑白马穿白袍使银枪,想不让人注意都难。韩奕则不同,他除了身上铁甲能显出他的军官身份之外,并无不同,因为他不想让自己在万军之中,太引人注目,成了神箭手的目标。
韩奕用匕首割了一只兔腿,递给高怀德。高怀德也没客气,张口嘴咬了一口外焦内嫩的兔肉。
“还是你这里清静,你何时抵达这里的?”高怀德问道。
“七天前!”韩奕回道,“主上的车驾自九月二十九日出京,现在已经是十月中旬,一路上既要处理京师快马转来的奏折,还要召见河北各地新归附的将吏,这走走停停,行得较慢。我身负先锋之责,不敢先至邺都,总得与主上大队人马保持一天步行的路程,留心可供圣驾驻营之所,还要遇河架桥,驱除流寇,不敢贪快。”
“这倒也是,不过我见你还挺清闲的。”高怀德点头道,脸上浮现着忧色,“我在邺都天天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