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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近中元节,西州的晨光依然来得特别早。寅正刚过,高窗外便有清辉透将进来。裴行俭轻轻起身,拿起床边早已准备好的襕袍,刚刚拿起蹀躞带,琉璃已睁开了眼睛,“什么时辰了?”
裴行俭回身道,“可是我吵到了你?其实还早得紧,我今日要跟都护他们出城劳军,只怕明日才能归家,家中横竖无事,你再睡会儿。”
琉璃怔了一会儿,苦笑起来,“怎么无事?我要把隔壁的那个院子收拾出来。”说着起身披上了外衣,点燃了蜡烛,帮裴行俭戴上幞头,整理衣襟,又在他的腰带系上了算袋等物。
裴行俭揽住琉璃,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有些事你交给阿燕她们去做就是,莫太辛苦自己。”
琉璃笑着摇头,“不过是安排一个住处,能有多辛苦?”——只要被安排的那位贵客能合作一点,什么都好说。
裴行俭叹了口气,似乎不知说什么才好,想了片刻才道,“大军过境,城门街坊都会戒备得严些,你莫忧心,以西州的防务,突厥人不会轻易来打主意;只是地窖里还是要多储些粮米,有备无患……”
琉璃听着他细细的叮嘱,心头一片温暖,乖巧的点头应了,裴行俭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吻,松开手,转身走出门去。
他的脚步声刚下台阶,外面便响起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裴长史,听闻你今日是要去军中,可是会见到苏将军,能否……”话没说完,声音却慢慢的低了下去。随即便响起了裴行俭淡漠的声音,“裴某今日身有公务,恕不奉陪。”
琉璃不由摇头苦笑,他这白脸唱得倒是轻松自在,唉她忙穿好外衣走了出去。院子里,裴行俭自是早已人影不见,阿史那云伊穿得整整齐齐,腰上还带着一把银鞘的弯刀,显见是早有准备,只是此刻却满脸都是沮丧之色,看见琉璃便如见了救星,抢上一步拉了她的手,“姊姊,苏将军带兵就在城外,咱们一起去见他好不好?我对这边道路最熟,定能助将军一臂之力,也好早日灭了贺鲁那贼子”
这几天来,类似的话琉璃早已听了无数次,耳朵都快起了茧子,她心里叹气,面上只能笑着反握住了她的手,“云伊,你莫急,此次大唐雄兵十万远征西疆,为的便是扫平叛军,待有了消息,咱们定然立时便会送你回去,你想与家人团聚,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阿史那云伊的眼圈顿时一红,“不灭了贺鲁,哪里能团聚?你们总说这些话来敷衍我,不过嫌我是个累赘”
琉璃心里实在有些不耐烦,一口气叹了出来,“云伊,你若不想当累赘,最好便是好好的等在西州城中,等着前方的消息,莫说大唐军纪严明,女子不能入营,便是你能去军营,两军对垒之际,你还能上阵杀敌不成?反而要苏将军拨出人手来护你,那才真真是累赘”
阿史那云伊抬头怔怔的看着琉璃,似乎没料到一直对自己和颜悦色的琉璃会说出这样的重话来,眼泪一时都憋了回去。
琉璃索性接着道,“你也知道,裴长史也要去军中,苏将军还是我的义父,可你看我可会闹着要跟去?裴长史若跟着义父去了阵前,我能做的,也不过是把家中打理清楚,深居简出,绝不会让他有后顾之忧。云伊,你在家中之时,你们部族中的勇士若是要出去杀敌,妻子女儿可会都在后面追着喊着要跟去?”
眼见阿史那云伊慢慢低下了头,琉璃心里松了口气,这才放软了语气,“你先安心住下,今日隔壁的那个院子已是腾出来了,咱们待会儿便布置起来可好?”
阿史那云伊默然半晌,才抬头道,“不必劳烦姊姊布置,姊姊只要在院子里扎个帐篷,我与婆遮能住下便好。”
琉璃顿时很想望天。自己的那位义母哪里是送了个贵客上门,分明就是送了一堆麻烦
于夫人的信里自然早已交代清楚,这位阿史那云伊,是西突厥泥孰部酋长的宝贝女儿,泥孰部与此次叛乱的阿史那贺鲁历来不和,去年被阿史那贺鲁打得一败涂地,云伊的五六位庶母、八九个姊妹以及许多部落女眷都沦为了贺鲁的阶下囚。混乱中也没人分辨她们的身份,云伊和她的那些侍女不知怎么的被米大郎一眼看中,想法花钱买了下来,指望贩到长安卖个高价,半路却被裴行俭一封信送到了苏定方府上。
苏定方得知了阿史那云伊的身份,再三思量之下,决定将这位酋长千金送回西州,一旦与泥孰部取得联系,便将她送还——若能因此在西突厥部寻得一位盟友,自然对战事不无好处。只是这位酋长千金性子竟是极为倔强,一听说能回西疆,便心心念念的要报仇,要亲眼看见贺鲁的人头落地。她这身份轻不得重不得,还不好泄露出去,于夫人为了安抚她足足头疼了数月,如今换成琉璃接替的头疼。便说这住处,让她和自己挤在这个小院子里固然不大合适,若是住得远了,她心血来潮跑了怎么办?好容易说服隔壁的胡商卖了院子,她却居然要在院子里扎帐篷——她怎么不把自己父亲的名字贴在院门口算了?
琉璃想了半日只能笑道,“住帐篷自然方便得很,只是西州的日头你们也知晓,午间只怕帐篷里能把人蒸得半熟,不如过两个月天气略凉些再说?”
这几日里大约也见识过西州太阳的威力,阿史那云伊抬头看了看依旧万里无云的天空,讪讪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