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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靠东是一溜四张黄花梨六螭捧寿纹的玫瑰椅,椅上搭着橘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临东次间的门边立着一个红木打洼的花几,几上摆着高约一尺的碧玉万年青盆景,彩锦正细细擦拭着盆景,一片枝叶都不肯放过。
“好,好个不贤妇,你还有理了?”六老爷气得胸口一颤一颤的,指着六夫人,“我说不打,你撒泼哭闹个不休。现在出了事,你推得干干净净。”
“我怎么撒泼了?自我嫁入齐家,没跟你过过几天好日子。眼见得是有了高官厚禄,就不把我这个糟糠之妻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六夫人一副叉腰的泼妇样,把六老爷一腔责怪之心堵了回去。他自思道:与一个粗鲁妇人一般见识,实在有违士子的作为
他垂头不语,被六夫人当成了退缩,愈加气势凌人起来,嘴里喋喋不休:“不要以为当了个官就有什么了不起的当初要不是我,你去桐城,使什么吃什么喝什么,样样都是我支应着。
就你行囊里那三千两银子,够你花天酒地的,够你奉承上峰的,够你置产买田的?
我们母子几人,在家里受尽白眼,要不是我手头活络,指不定能熬不熬得下去呢?”
她说着,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好不凄惨。
平儿,六老爷最见不得她这副样子,加上怜惜她为自己吃苦,往往低头一截。可今番不同,一则六老爷在外边被人羞辱,二则,他的心思活动起来。对六夫人的哭诉,自不能如往常一般抚慰讨好。
回想年轻时候的日子,范氏说得虽有几分道理,但多半是她自吹自擂,很有不实之处。
其实,论起来,老夫人对他们几个庶出的,算不得很差,衣食与嫡出子女相差无几。只因生母时时背地里嘀咕,闹得他也草木皆兵,只当嫡母有心害他。
当初,嫡母方氏原给他选的是翰林院一个老儒的女儿,家事一般,但胜在情性温柔。被曹姨娘打探得知后,很是抵触,也不知她怎生知道了范家的情形,在老太爷跟前几次三番花言巧语,成了亲事。
没多久,嫡母就殁了。三年孝期后,他科举出仕,选为县令。
也不知当初发生了何事,反正自打嫡母去世后,老太爷对他们远不如先前亲热,极为冷淡,连带着曹姨娘都被送到了庄子里静养。他长途远行,一去经年,老太爷只打点了三千两银子,一封书信。幸好,兄长背地里又与了两千两。
范氏要留在京城待产,不曾跟去,反另外与他三千银钱,还将自己的陪嫁丫鬟给他做通房,同去服侍。
后来,六老爷为官顺遂,心中时常感念六夫人的好处。
可究竟仔细计较起来,六夫人也委实没吃过什么苦。
她在京城,虽然万事不得作主,但是兄嫂的为人他清楚,绝不会苛待了她们。一应用度,都是府里公中的,并不需六夫人自己的私房。待到六老爷步步高升后,六夫人更是从没受过委屈。
可六夫人总是说得自己当年多么可怜,多么为六老爷打算。听在六老爷耳里,很不是滋味,倒像是他这个做夫君的没用似的。
六夫人只顾耍泼,没注意六老爷的神情。要是她偷出空闲来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六老爷气得青筋直冒,一双利眼狠狠剜着六夫人。
“够了都是要当祖母的人了,成日间这样哭哭闹闹的,成何体统?你要是不耐烦见到我,从今儿开始,就把我的铺盖送到书房去,我一准不来招你厌烦。”六老爷一撩袍子下摆,蹬靴起身。
他的话招起六夫人心病,又惊又怒,住了哭,揪着六老爷胳膊质问道:“我几时不耐烦了?你与我说个明白,我看是你嫌我老了,比不上那些粉头之流的,假借此事搬到书房去,好顾自快活吧”
六老爷的确起过类似隐蔽的心思,不合被六夫人说破,恼羞成怒,越加厌烦。一扯衣袖将六夫人推搡到了炕上,快步要走。
六夫人正要与他说个明白,眼见拦他不住,心中更气,扬声喝道:“银罗,素绢,死蹄子,都挺尸呢,还不来伺候。”
彩锦听得叫唤,慌得抢步走到门边,谁知与里边摔帘而出的六老爷撞个正着,两人一同哎哟出声,都往后仰。
彩锦是女子,身轻体弱,又是急切里,扑通滚到了地上,面色煞白。
六老爷堪堪扶住门框,被这一惊,七分的恼怒成了十分。也没看清地上的人是谁,抬脚踹过去,正踢在她当胸,痛得彩锦捂成一团,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又不敢则声。
六夫人亦是出屋,见得这般光景,索性扯着六老爷的衣袖大哭起来:“你要是厌弃了我,只管与我一纸休书,我绝不会缠着你。何苦来呢,打了我不算,连我屋里的人都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