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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姜大太太果然接到了定国公府发来的帖子,姜家这些年没在京里走动,京中如今的情形又是怎样的,姜大太太心里是半点底也没有。再者,姜家的男儿自小读书,两房老爷眼见起复无望,姜大太太却又不得不为了孩子们着想,姜家世代书香之名,不能没落在这一辈人的手上,她想来想去,于是带着帖子,恰好张顺前儿带他娘子来家里时送了几篓甜瓜来,这时节甜瓜才上市不久,她令人分了一半出来,带着这些就直奔太子府。
姚姒在屋里正埋头给定国公夫人做衣裳,听说姜大太太来了,略收拾了便往姚娡屋里来。
姜大太太生了两男三女,于养儿育女上很是有经验,又怜惜姚娡没个亲娘和她说这些女人家的私己话,每回来总要授些育儿经给姚娡。屋里笑语晏晏,看到姚娡进屋,两人很有默契地停了话头。
姚姒不禁哂笑,上前给姜大太太见礼,“好些日子没见舅母了,这一向家里可都好?”
姜大太太微笑着拉了她坐在身边说都好,“你舅父这些日子又重捡起了书本,整日里就教孩子们读书,你梣表姐身子有些起色了,还得多谢你们姐妹送过去的人参药材呢。”
听说姜梣身子养好了些,姚姒很是高兴,见丫鬟上了甜瓜来,屋里顿时飘散着一股香甜味,便拿小银叉拣了一碟往姚娡面前送,姚娡便嗔怪她:“你自己也吃,在屋里绣活计那样费神,也不知道歇会子。”又看向姜大太太,“若不是舅母送了甜瓜来,只怕她还闷在屋里不肯出来呢。”
姜大太太慈爱地笑着看她们姐妹,等吃过了甜瓜,她把定国公府的帖子从袖袋里掏出来,“这是今儿才收到的帖子,世子夫人身边的嬷嬷亲自送过来的,娡姐儿,姒姐儿,舅母今儿过来,也是想讨讨你们的主意。”她顿了顿,就把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你们也知道,从前你们外祖父在时,姜家可说是门生故旧无数,在京城中也是人人高看几分的,而如今虽遭了难而又蒙圣恩得以回京,只是不免心中有些惴惴,就怕一时不慎而不小心得罪了人,舅母今儿只得拉下脸来请教你们了。”
姚姒不免惊讶姜大太太的谨慎,转头一想也就明白了,今时不同往日,姚娡虽说是刘家的义女,可却也是姜家的外孙女,一旦姜家重返京城交际应酬时,这里头如何拿捏,京城人事几番变化,这些确实可都得要先摸清楚。
姚娡一扬手,屋里服侍的就都静声退下去。
姜大太太眼角微湿,擦着眼角看了看姚娡,“不怕你们知道,你舅舅自从历经大难早已心灰意冷,并无意再起复,这些日子不过是在家中教孩子们读书,舅母看在眼中,也不知道这样好是不好?想我姜家世代书香,家中子弟自然都是走文道求举业的,舅母只是一介妇人,道理懂得不多,如今姜家该怎样立世,你们姐妹也都不是外人,舅母也想听听你们的意思。”
从前姚姒便听姜氏说起过姜大太太,言辞间都是赞叹居多,如今看来,姜大太太谨小惧微且颇有胸襟,怪不得母亲说是姜家的半个支柱。自然,姜大太太刚才的一席话,她听得出来,里头绝不是什么客套虚意,而是颇为推心置腹,真心诚意。
姚姒看了看姚娡,见她不知如何开口,便笑着道:“姐姐,舅母也不是外人,再说舅母的这些顾虑也很对,姐姐不若和舅母说说这京城里的人事,也好让舅母心中有个数。”
姚娡心中多少猜到些姜大太太的顾虑,有一刹那只觉得对不住母亲姜氏和姜家的人,当初若非为着能进恒王府,而做了承恩公府的义女,现在舅母也不至于这般的小心谨慎,因此很快就拿了主意,上前拉住姜大太太的手,半晌才道:“我知道舅母都是为我着想,若非当初……”她一时硬咽起来,“也罢,前事莫说,今儿即便舅母不说起这头,我却也早就想过了,舅母尽管放心,回去后且叫几位表兄安心读书,有太子爷在,将来姜家一定能重振昔日的门风。”
姜大太太把她按在椅子上坐了,眸中尽是暖色,“你这孩子,要舅母说什么好,咱们都是一家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舅母能回来,我知道都是你们姐妹出了大力气了,你莫怪舅母这样拿话探你,着实是舅母心中没底,离京几年,人事几经变幻,舅母如今很是后怕,这安稳日子实在是来得不易。”
姚姒眼角也有水光闪过,上前劝姜大太太,“舅母别这样说,姜家的难处我和姐姐都知道,舅母只管安心过日子,诚如姐姐所说,让家中子弟闭门读书,将来总会有出头的日子的。”
话儿这么一说开,后头的话便容易了,姚娡进太子府时日虽不久,但多少是清楚京中这些人家里头的弯弯绕绕的,一气儿便说给姜大太太听。
姜大太太大概心中有了数,便与姚姒约定好,到得定国公府宴客的那日和她一同前去,又殷殷叮嘱姚娡怀身子要注意的吃食等,这才起身告辞离去。
姚姒想到定国公府真的下了帖子给姜大太太,刚才在姜大太太跟前强撑的一股勇气便有些动摇,想到要去定国公府做客,到有种丑媳妇要见公婆前的忐忑。又想着,若是定国公夫人不喜欢自己做的衣裳和鞋子又该如何?一会又怕若是定国公夫人对着自己发难,只怕会让世子夫人曾氏为难了,更舍不得让赵斾远在千里还为着他们的事情而殚精竭虑地谋划,这样一想,刚才浮燥的心便静了下来。
不管如何,在讨得定国公夫人喜欢的这件事情上,任何事情都无法动摇自己的决心。
姚姒把给定国公夫人的衣裳和鞋子做好后,便去了趟姜府,姜大太太打开包袱把衣裳拿出来细瞧,直啧啧声赞不绝口,“这样好的活计,这衣裳上面的绣活就像活了似的,没想到你年纪这样小,针线功夫却是这样的了得。”口中虽赞叹不已,心里却不免心酸怜惜,哪家的闺阁小姐有这样费心做绣活的,她只怕是打小就开始练手了,还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去。
姚姒何等样的眼尖,看姜大太太眼中闪过一色怜惜,便装做没看见,因而笑道:“哪里就有舅母说得那样好了,为了这身衣裳,也不知费了多少的功夫,浪费了多少金丝银线,舅母瞧着哪里不妥,左右还有几日功夫,还来得及改。”一句话,便轻轻巧巧的略过辛酸不提。
姜大太太虽与她相处的日子不甚长,倒也摸得清她的几分脾性,分明是个外柔内刚的坚强女子,倒敛了神去细瞧衣裳的接缝处,末了又把鞋子拿在手上细看。
姚姒前世便做过绣娘,一手的针线活计那自然是拿得出手的,姜氏认真瞧了半会子,是打心眼里的喜欢,见她眼神灼灼地望向自己,神色间带了许娇羞,大概也猜得出她的一些心思,便宽慰她,“不是我偏向自己的外甥女,哪家做婆婆的看到儿媳妇孝敬上来这么鲜亮的活计,不心生欢喜的。”她放下鞋子,执了姚姒的手拉她坐在自己身边,慈爱地说道:“你放心,滴水穿石,铁杵磨成针,咱们姒姐儿这样有孝心又善良,人品还这般出众,定国公夫人就算不能立时对你改观,但我相信假以时日,她一定会看见你的好,会改变对你的成见的。”
姚姒到底有几分不自在,
可被舅母这样一说,倒也信心倍增。
姜大太太便问起姚娡近日可还好,看了看天色尚早,便欲留她下来吃晚饭。
姚姒想了想倒没推脱,想着索性趁得空儿,去陪正在养病的姜梣说会子话倒也好。姜大太太便让小丫头带她去姜梣屋里。
姜家的宅子并不大,如今住着两房人只能算是勉强,姜梣因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住在靠西边角上的一处院落,姚姒随那引路的小丫头穿过几道回廊,不想在转弯处迎面碰上了大房的姜枢和已经过继给姜氏的姜杓,而他们的身边,那个身长玉立穿了身月白色直裰的,竟然是柳筍。
姚姒这下吃惊不小,情急之下朝姜枢和姜杓福身行礼,将脸上的异色掩了去。
“姒表妹今儿来了?”姜枢也没想到会在回廊转角碰上她,因着有外人在,此时避开去已经不可能,于是便和她介绍,“这位是柳兄,也是我回京后新结交的知己,柳兄文采斐然,实在是令我景仰。”许是觉着姚姒并非一般的闺中女子,他一气儿连声称赞柳筍,俨然已视他为生平所敬仰之人。
姚姒微微朝姜枢一笑,便福身向柳筍道:“见过柳公子!”
她这样,分明是装着仿佛不认识他一般,柳筍温和一笑,“姑娘客气了!”
一旁的姜杓见姚姒似乎反应太过平淡了,他显得毫无城俯的用隐含了几分兴奋的声音对她道:“妹妹你不知道吧,这柳兄便是今岁的新科状元郎,因仰慕祖父之清名,对我和几位兄长颇为关照。”
姚姒极快的睃了眼柳筍,而他依然是那幅温和宽厚的微笑模样,不禁叫姚姒气结。
几位表兄初回京城,可想而知在他们心中重振家声便是压在肩上的重责,而以柳筍的手段想要结交他们并不是难事。
他这是想要做什么?
她敛下心绪,对姜杓的话只是礼貌性的点了点头,双目略带了些警告之色望了柳筍一眼,便不欲和他们再多纠缠,作势就要避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