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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丰八年,夏,七月十二,子夜。沈今竹手握匕首,如果上天给她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要好好看看黄历,今日是不是驱鬼的黄道吉日。
今夜没有乌云的阻隔,月亮温柔的注视着大地,月光穿透窗户,隔着轻薄的纱帐,沈今竹能够看见无脸鬼在丝线里挣扎缠绕,似乎像是没有骨头似的,蓦地,无脸鬼突然往空中一飘!从沈今竹布置的丝线阵里飞出来!飘在空中,枕边的银铃停止响动,一切归于诡异的安静。
人怎么可能无端的飘在空中!肯定是鬼啦!看见无脸鬼直愣愣升上天的那一刻,沈今竹几乎又要被吓尿了!
白天意气风发想的好好的,决定用匕首给无脸鬼划一张钟馗脸,真到了这一刻,沈今竹却害怕了,握着匕首的双手不停打颤,几乎快要掉下来!
无脸鬼缓缓靠近床边,悄无声息,一身素白的衣裙从头颅就开始翻飞,好像只有头部和手臂,没有身躯似的,惨白的手指掀开纱帐的瞬间,沈今竹才回过神来,她先拉动了枕边的铜环,试图叫醒流苏,大叫一声给自己壮胆,闭上眼睛不去看那张恐怖的鬼脸,冲过去双手挥起匕首对着无脸鬼一阵狂砍,嘴里还瞎叫:
“阿弥陀佛!太上老君观世音菩萨钟馗八方神仙急急如律令!厉鬼速速退散!”
流苏是被铜铃和沈今竹的尖叫声惊醒的,掀开被子光脚跑到卧房一瞧,不禁惊呆了:只见沈今竹站在床上,闭着眼睛,如同魔怔了般,挥着一柄锋利的匕首,嘴里哇哇叫着说些胡话,纱帐已经被匕首划的七零八落了。
“表小姐!表小姐!你怎么了?又做噩梦了了?”
流苏不敢贸然靠近,一边大声说着话,一边点亮四盏宫灯,开门叫了金钗冰糖缨络起来,众人来时,沈今竹还闭着眼睛瞎叫挥匕首,可能是累了,匕首不像刚才那么舞的虎虎生风,无论流苏她们说些什么,似乎都没有听见。
金钗脸都吓白了,说道:“我在乌衣巷时听夫人说过,表小姐小时候有过梦游的毛病,后来好了,这是不是旧病复发?怎么办?小姐还在梦里,万一伤到自己就不好了。”
缨络狠了狠心,说道:“我上床去,从后面搂着小姐的双手,三位姐姐去夺刀。”
别无他法,众人依计行事,缨络力气大,学过医术,也略懂骨骼经络,从后背钳制沈今竹的双手,流苏等三人夺刀,混乱之时,那匕首还划伤了冰糖的胳膊,好在最后夺刀成功,没再伤着人。
好一顿折腾,沈今竹终于睁开眼睛,惊恐的看着四周,“无脸鬼呢?我刺了它好多刀,难道它一点事都没有?”
流苏抱着沈今竹,“表小姐终于醒了,刚才做噩梦了吧,拿着匕首乱挥,蚊帐都划成碎片了,不怕的,奴婢们今晚陪你一起睡。”
怎么又说我做梦啊!沈今竹挣开流苏的怀抱,光脚跑到床前,抓起一把散乱的丝线说道:“我没有做梦,是真有个无脸鬼,昨晚睡着了被它掐着了脖子。今天我临睡前在这里用丝线和竹钉做了个小机关,这里稍有扯动,枕头旁边的银铃就会响!想着今天要是再来,银铃叫醒我,我拿着匕首保护自己。它果然来了!还被丝线绊住,它就飞啊向上飞,没有身子没有腿,又想来掐我,我害怕了,拿着匕首乱划,然后——然后你们就来了。”
冰糖等三人都看着值夜的流苏,流苏敢发誓,她最早从耳房跑过来时,月光照着卧室,光线虽然昏暗些,但是可以肯定没有无脸鬼啊!
动静闹的太大,加上沈今竹用匕首一事,流苏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将沈佩兰请来坐镇。连续两晚被半夜叫醒,沈佩兰都气得没有脾气了,福嬷嬷和玉钗陪着她来凤鸣院时,卧房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划成碎片的撒帐撤下,换了一顶新的;地上的纱布碎片也清理干净了;冰糖在夺刀时被沈今竹划伤了胳膊,鲜血飞溅到床褥上,金钗抱了一床新的换上。
沈佩兰进门时恰好看见金钗铺床单,还以为沈今竹晚上做噩梦又吓尿了呢,因此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少不得又要耐着性子安慰沈今竹,说道:“唉,三天两头的做噩梦,这是怎么了?中元节将近,神鬼之说兴起,你别总是想这些。”
又叮嘱流苏道:“明天把院子里大小丫鬟婆子全部召集起来,传我的话,在院子里不得谈神说鬼,若有违者,当场就打出去!横竖想进这院子当差的人多的是。”
“是。”流苏赶紧应下。
沈今竹坐在罗汉床上,缨络在灯下给冰糖上药,包扎伤口,看着冰糖酒窝都疼的扭曲起来,以后还不知会不会留下疤痕,沈今竹心里很内疚,也有苦恼。
“不是做梦,是真的——”沈今竹看着沈佩兰笃定的眼神,突然觉得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对流苏说道:“请流苏姐姐和姑姑说一下吧。如果是做梦,为什么银铃会响,地上的丝线会搅乱呢?我亲眼看见丝线缠着无脸鬼。”
流苏说了自己的所言所闻,沈佩兰拿起案几上的丝线和银铃看着,说道:“那时场面极为混乱,流苏冲过去瞧你,后来金钗缨络冰糖三个也过去,情急之下,没注意到丝线也未可知啊,恰好你做着噩梦,与梦境合上了。”
沈佩兰怜爱的摸着沈今竹的头,问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有梦游的毛病,到五岁才好,祖母说那时晚上睡着觉,你会起身下床行走,有时候还会开门到院子里去玩,因此那时晚上卧房的门都是从外头锁着。这些日子你也怪累的,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沈今竹抱着沈佩兰的胳膊,说道:“我倒是希望自己在做梦,可是——可是太真实了,如果是做梦,醒来应该忘记大半才对啊!姑姑,我不要住在这里,真的闹鬼啊,放心,我也不回乌衣巷,您另外找个院子我住在好不好?横竖都在瞻园。”
沈今竹一直很务实,比如小时候和人争斗,说的过就说,说不过就看自己打不打的过,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倘若想尽办法自己也占不到上风,她不会发犟纠缠到底,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否则会吃亏的。
对付这个无脸鬼,沈今竹自觉已经用最大的勇气、最大的努力做了,但是力量实在太悬殊,人家能悄无声息的掐着她的脖子,她明明记得自己砍到了对方,那无脸鬼不仅毫发无损,还能在流苏等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太邪门了!沈今竹恨不得马上就搬出凤鸣院——惹不起我躲得起吧。
沈佩兰当然不会答应,说道:“住两晚就走?也太儿戏了,姑姑为了你能好好住在凤鸣院,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担了多少人情,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再说瞻园院子虽多,也不是你想住那里就住那里。乖乖睡觉,明日姑姑请吴太医给你把脉开药,治着梦游的老毛病,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沈今竹可怜兮兮的扯着沈佩兰的衣袖,说道:“姑姑,既然没有其他院子可以住,那我干脆跟您一起住好不好?”
如今沈佩兰院子,海姐儿住在东厢房,澄哥儿住西厢房,沈今竹若搬回去,住在那里合适?再说老爷因两个孙儿在,时常回来考究姐弟两个的功课、陪着吃饭玩耍,松儿和柏儿也经常来晨昏定省,沈今竹一个表小姐住在那里实在不方便,外人会说闲话的。
念于此,沈佩兰用了即将之法,说道:“你不是经常自诩勇敢、取笑那些胆小之人吗?看来也只是说说而已,被一些虚无缥缈之事吓破了胆子,亏得柏儿还送你一匹蒙古马,那马十分高大威猛,我看着你是没有胆子骑了,明天我就命人把马牵到乌衣巷去,给母亲拉车。”
沈今竹急忙说道:“姑姑,那种蒙古马是用来骑的,套着辕子去拉车太暴殄天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