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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气机探测到大黄狗刚刚续起的一线微弱生气又消失了,老道这才放下心来背手转身,懒得再听那瘦小汉子的啰嗦。对方愤怒也好悲伤也好乞求也好威胁也好,都影响不了他的情绪,只是惋惜桃木宝剑就此废了。
如此蝼蚁一般的人还不如一条狗,杀了也就杀了!不引颈就戮,还要枉费心机作垂死挣扎状,实在是可笑可憎!
河湾之处的河道窄了许多,小山一般的浪头从那里扑出,发出“轰隆”巨响,如困兽犹斗。浪花飞溅到半空之中后被风一吹,一里之外都感觉到了水汽的清凉。
不过那些浪头后继乏力,迅速降低到三、四米高,两条黑影在上面纠缠厮杀,时不时传出“噼啪”之声。四个黑衫黑裤的劲装汉子沿河疾奔,腰间均斜挎着微型冲峰枪。
又是一声巨响,两条身影跃出水面在空中狠狠拼了一记。一条长长的黑影就势坠回江中,另一个上身赤裸肌肉虬结的大汉则被震开十多米,跌落之时用手中大桨一拍浪涛便贴着江面飞掠,只数息就回到了岸上,冲着三百米外的高功道人大声喊道:“师兄,快截住这条黑鱼精!”
四个劲装汉子一直奔在浪头前方约五十米开外,见大汉回到岸上之后便立刻停下来,前弓后箭摆出姿势,冲峰枪突突向江心扫射。那黑影吃痛潜得更深了,依旧一往无前地硬往前猛冲,带出一连串漩涡。
“放它过来。”高功道人喝道。
四个劲装汉子立刻收枪小跑向前。
那大汉身形甚快,只数个呼吸就奔至高功道人身前。只见他腰间几道血痕,胸前还被割出斜斜一道深沟,肌肉白生生外翻却没有血迹。大汉对此浑不在意,把手中大桨往土里一插,连喘了几口粗气,憨笑道:“这条黑鱼快化形了,好生厉害!待我剥了它的鳞炼甲,剜了它的目炼神,剖了它的胆炼药,摘了它的丹炼气……咦,这条狗好像不太对头呀!”
大汉迈步正欲去查看黄狗的究竟,瞥到高功道人的一条裤管全没了鞋也破了,不由得搔了搔光秃秃的头顶,嬉皮笑脸问道:“咦,师兄你这个造型蛮风骚的嘛。”
高功道人冷哼一声,那大汉缩了缩颈子撇了撇嘴,也不再动。
这时四条挎枪的汉子也奔至近前,齐刷刷弯腰行礼,道:“参见……”
高功道人面部微微抽搐,厌烦地瞪了他们一眼,冷冷地摆手哼道:“都停下!”
这条黑鱼,居然……快化形了?妖兽一旦成功化形,实力便相当于炼气九层大圆满的修士。自己一个小小的炼气六层,对武林中人而言相当于高不可攀的宗师,可在炼气九层的大妖面前只是一条毛毛虫。
不对,炼气九层的妖兽怎么可能同炼气五层的师弟打得不可开交,好像还处于下风?看样子它是黄狗唤来救驾的,面前这个普通少年怎么会有两个未成形的妖精护卫?末法时代,要找一只妖精出来可不容易。
五个人都停下来看了看正捋须思忖一脸肃然的高功道人,随着他一起注视江中。那四个执枪的汉子更是目不斜视,好像没有发现老道特立独行的风骚造型。在道门之中,外门相当于打手、杂役,而他们则是外门里面底层的底层,岂敢造次。
内门对于枪械的轻蔑态度的是公开的,可外门要同世俗界打交道,特别是面对冥顽不化的老百姓时,一柄手枪要比桃花神剑的说服力大很多,所以征用武师与枪手最后还是在外门之中遮遮掩掩地进行了。
四个枪手本来还有一位外门弟子带队的,可那货不知是哪一根筋搭错了,见到大浪扑进虎渡河时叫嚷着斩妖除魔,竟然执剑跳入,再也没有看见他浮起来。还是这位来自内门的光头领导本事大,随手抄起一根船桨就和水里的妖怪斗了一个旗鼓相当。现在见到领导的领导,就好像集团公司的基层员工见到了董事会成员,当然诚惶诚恐力求表现。
江水陡然增高了一米多,浪花翻涌,一层比一层高地拍打着两岸,飞溅到了众人的脚面。江心悄悄隆起一个大水包,折向了满江红。
高功道人没有发话,其余五人只好静静地看着,没有任何动作。
随着“哗啦啦”水花四溅,一个黑黜黜梭子状的硕大鱼头先探出来,随后长约五米的鱼身也露出,左摇右摆好像一条巨大的娃娃鱼,笨拙滑稽地扭动着爬上了岸。
这条黑鱼酷似人形,小眼长吻,前后两鳍接近人的上下肢模样,只是爪间有蹼。它鱼须断掉了好几根,鱼鳞剥落了好几处,鱼鳃更是破掉了拳头大小一块,露出里面鲜红的鳃丝一翕一张,狼狈得很。
“这条鱼精不像是化形,倒好像是被某种力量催生……”高功道人迟疑地说道,脑海里闪过了一个新词汇,突变!
满江红眼神空洞,泥塑一般抱着朱富贵渐渐冰凉的尸体坐在地上,手心都被指甲抠出了血。他见黑鱼轻轻用头蹭自己,便呆呆地念道:“黑姑,你来了……你来迟了……大牛哥他们死了……朱叔叔死了……大黄也快不行了……你赶紧逃吧……逃得越远越好……要不然这些人会打死你的……”
从小他便被姥姥、大黄、朱叔叔、乡亲们宠溺着,仿佛幼小的王子生活在世外桃源,第一次见到如此狰狞而血腥的场面,顿时感觉整个世界都破碎了,强烈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处噩梦,一觉醒来之后便会一切恢复如初。
他没有哭泣没有落泪,眼睛一眨不眨地拼命瞪着面前的这些凶汉,把他们的每一根头发丝都烙进脑海,眼眶都几乎撑裂。
他压抑下拼命的冲动,因为知道这无异于飞蛾投火;可他也没有跳水逃生,因为大黄还生死不明,因为有自己抱着朱叔叔黄泉路上就不会那么寒冷。
黑鱼扭头望向大黄狗,急促地爬过去绕着转了两圈,又伸出头把它的毛发拱得更加蓬乱了。见到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嗅了一阵之后依然没有反应,黑鱼陡然间仰天发出一声凄厉尖叫,好似婴儿啼哭,愤怒悲怆而无助。
那哭声极细,却越来越尖利,持续几秒之后四个持枪汉子开始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光头赤膊大汉立刻踏上前一步,低喝了一声“咄”,一股音浪盘旋而生环绕六人一周,顿时将黑鱼的尖啸抵消得干干净净。
黑鱼停了下来,巨大的怪眼突出眼眶,两行泪水静静滑落。
一只眼睛明显受了重伤,眼眶边缘的肌肉翻起,血水不停地从里面渗出,瞅着狰狞异常毫无美感。而另外一只眼睛则饱含着泪水,月光下如一串晶莹的珍珠静静滴到粗糙的鱼鳞之上,悄悄滑落。
你不曾见过我的泪,因为我在水中。
黑鱼用前肢撑地昻起头贴着黄狗的胸膛,口中发出轻轻的“嘤嘤”之声,似温柔的女人在呢哝,你好吗?你好吗?
黄狗还是一动不动,微弱的心跳却猛地一振,似寡言少语的男子最后之叮咛,之警告,别干傻事,别干傻事!
见到这一幕,如临大敌的四个枪手面面相觑,一瞬间都产生了错觉,似乎面前是一对即将生离死别的情侣,那种在破街穷巷里最常见到的中年贫贱夫妻。男的落魄粗鲁,女的泼辣丑陋,艰难生活磨砺掉了他们所有的柔情与梦想,却因为生离死别而难得地真情流露,哭号叮咛,耳鬓厮磨。
高功道人则心里“咯噔”了一下,面沉似水,总感觉这头垂死的狗和这条必死的鱼在用极其隐秘的方式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