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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楚笑着道:“其实明清时候,真正当基层干部的不是官员。您是研究中文的,不懂这个不怪您,其实呢……这个时期产生了一种很独特的人群,叫做刑名师爷和钱谷师爷,好吧您又不懂,我说绍兴师爷您可能就明白了。他们就相当于咱们现在的基层公务员,有事儿都是他们干。您问官员们负责什么呀?他们勾心斗角,争夺功名利禄就成了。”
王导员忽然说不出话来,也不敢反驳了,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的确不是历史学院的,当导员不需要专业对口啊。
所以现在,王导员如果开口再闹了笑话,别人会怎么想?
他一时只觉得胸闷气短,瞪着周楚。
周楚的话却还没完:“八股文流毒甚广,当然不错,可八股文是否一无是处?当然不是。八股文应考试而生,有严格的格式和程序,并且能够通过在固定地方使用固定的虚词这种方法,防止考生作弊。写八股文,还要使用通用的馆阁体,这跟我们高考时候讲究卷面不一样吗?”
“它的确在形式上束缚了考生的创造力,可是要在规定的时间之内,根据四书五经之内的命题写出逻辑完整、严丝合缝的八股文,根本不简单。况且,写成还不算,涉及到经史子集历朝历代种种知识,光干巴巴地写出来,八股文交上去也不能中举中进士当状元的。”
已经有人在微微点头了,周楚说得很口语化,不过的确就是这个道理。
八股文这东西要辩证地看,甚至这里有不少研究国学的人,还觉得八股文比现在的考试制度好呢。
王导员是学中文的,这时候就得意地笑了:“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当着这么多专家学者的面,你也敢造次。八股文制度不好,又不是我一个人说的,范进中举听说过吧?范进一个连苏东坡是哪个朝代人都不知道的庸人,竟然也能中举,还不够说明八股文制度之流毒无穷吗?”
“哈哈哈……”
周楚一下笑出声来,周围人也都是叹气摇头。
做文学的,跟研究历史的,真不能有共同语言。
宁淡泊也端着自己的茶杯,饶有兴致地听着周楚跟王导员之间的辩论。
周楚好歹还是个历史专业的,他一听这话就给王导员找出了无数个可以辩驳的点。
“导员,我还是那句话,您一个中文专业的,可以从您的角度来说历史,但是不要班门弄斧比较好。”
“范进中举这个故事,来自于清代吴敬梓的《儒林外史》。您在这上面犯了几个史学界大忌。”
“其一,研究文本,《儒林外史》是小说,不是史书,我们研究历史尚且要对史书存有怀疑态度,更何况是这样一本根本不严谨的小说?”
“其二,此书成书于清朝,你用一本清朝人写的清朝小说,论证明朝八股取士如何,如何一无是处,是否有失严谨?”
“其三,作者立场。吴敬梓这个人,屡试不中,自己考了n回,就是考不中。您知道这种人像什么吗?就像是现在考不上大学还要回头抨击高考制度的人,简称‘落榜专业户’。著作人的政治立场和身份,限制了他的视野,不能客观评价整个科举制度,于是他捏造了范进中举这个故事。这个故事,即便是记录在史书上,都不值得史学家们采信。”
周楚一连说了三条,逻辑严密,满堂寂静。
他环视一圈,忽然发现自己又获得了所有人关注,有些紧张起来。不过话都已经打好了腹稿,又有宁淡泊在一边看着,周楚不敢丢脸,硬着头皮继续说。
“还有最后一点,这个故事本身的逻辑十分可笑。”
“康熙十二年有个状元韩菼曾经说过,要想写好八股文,除了浸淫四书五经之外,还要有深厚的文学功底和史学功底。人家一个状元尚且这样说,跟那些落榜专业户完全相反。可想而知,一个能够考中举人的‘范进’,可能不知道苏东坡是哪朝哪代人吗?”
“从头到尾,这个故事的逻辑就不成立。”
周楚终于下了结论,而后耸肩一看已经哑口无言的王导员。
“作为一个圈外人,您对咱们史学界的事情还是保持一个旁观者的态度比较好。不然,丢脸的是咱们京华大学史学院。您说是吧?”
早先周楚还被王导员骂过“穷人家出来的没教养”,周楚可记仇呢。
你说老子没教养?
好啊。
我不给你坐实了,表示自己没教养,那您一个导员的脸面往哪里放?
反驳的就是你,一个中文系的来我这里瞎bb个屁!
周楚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回头却很谦逊纯善地摸着鼻子一笑:“那个……不好意思,小子班门弄斧,让大家见笑了。”
“哈哈,好!刚才一番论断,真是太漂亮了!”
第一个出声喊好的是吴振云,他笑容满面,带头鼓掌起来。
整个交流会的学术氛围相当浓厚,其余人等也都面带微笑地鼓掌。
“这位同学精通史学研究的方法,能够辩证看待问题,对于史料判别标准很有一套啊!”
“理论与实践结合,是个可造之材。”
“对,厉害啊。”
“……”
众人都恭维起来,周楚却遗憾宁馨不在场。
他悄悄去看宁淡泊,发现宁淡泊也微微点着头,似乎很满意。
周楚一颗心,顿时落了地,便想要坐下来。
不料,王导员狗急跳墙,眼看着自己丢脸丢尽了,很不甘心,一下拍桌站起来,冷笑道:“你说八股文说得如此头头是道,现在还不是高考制度下出来的?有本事写一篇八股文出来瞧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