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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彬不知吴杰在耳边说的什么,听着都是江梓卿的声音,愈觉着烦躁。江梓卿消失得干净,可如今孤家寡人的他又算是个什么?江梓卿怎会不知他如今的苦痛?这肝肠寸断、百爪挠心,在他眼中,或都是无关痛痒的,这才一意孤行地教他承受这许多。多年来的朝夕相处,不过换个比阴阳两隔更教人百念皆灰的冰消瓦解,倒不如先前的杳无音讯,还留着份念想,还守着个巢穴,如今,整颗心都被掏空了似的,轻飘飘的一个壳,倒与那人皮相映成趣。可既是如此,又何必留那一句话,送那一篮粽子?是早料到鄱阳湖那一幕,才想教他仍被旧情绊着,不信眼见为实,好使那一计金蝉脱壳?
这般思前想后的,魂儿没了般怔了半晌,直到听着有人唤他,一扭头,却见是李时春的媳妇柳氏。柳氏提着个食盒,走近行了个万福礼道:“还道我认错了,竟真是江大人!”
江彬未料到在此处遇上李氏,呆了片刻,忙回了个礼,心中却百转千回地想,莫不是只有见过江梓卿的才不记得他了?呵!当真是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抹去一段过往,易如反掌。
这般想着,便又出了会儿神,直到听了边上吴杰道是他叔父。柳氏并未见过江梓卿,听吴杰这么说也便信了,非要二人随她上门坐坐。江彬并无这兴致,可吴杰一来担心他此刻多想,二来知是李世春家说不准可探听些事,便顺水推舟地应了,拉着江彬同去。
此时,李时春的小舅子也在,李氏知江彬性子,只说江彬是李时春的故交,小舅子是个茶商,颇懂人情世故的,也没多问,径自买了些酒菜来招待。柳氏毕竟是妇道人家,不便一屋里多说什么,和婆婆进进出出地忙碌了一阵。一顿饭毕,说了会儿闲话,江彬总念着那些个烦心事,心不在焉的,吴杰见他如此,想着也问不出别的什么,便起身告辞。
柳氏与他大哥送二人至门外,已是哺时。江彬正作别,却瞥见转角茶庄边上边拴马边探头探脑地张望。江彬不动声色地与兄妹二人道别,随后几步走过去,将一身短打的陆青拉到树下无人处压低声音道:“你怎来了?”
陆青眼下两弯青黑,衣上一股汗味,走起路来也有些跛,想是急着赶路被马颠的。陆青见了江彬便急急要说什么,一抬眼却见了后头跟来的“江梓卿”,顿时脸色一变。
这不正是汤禾画上那素袍男子?他怎会在此,又与江彬在一处?
陆青纳闷,吴杰也正打量他,他知陆青是江彬下属,却不知他此刻来是何来意,便笼着袖站在不远处瞧着,随江彬如何把话说圆。
江彬看陆青盯着吴杰,知他狐疑,忙道:“他是我叔父……此事说来话长,你若信不过我便罢!”
江彬毕竟于陆青有恩,听江彬这么说,也不好再犹豫,递了个卷轴附耳道:“皇上回去只说宁王病重,不愿发丧,皇太后抓了些虾兵蟹将来拷问,说是妖孽作祟,险些害了皇上性命,定是有人想谋朝篡位,便合着群臣逼皇上立宁王之子朱孟宇为太子,说什么不教江山落入旁人之手。皇上不从,被围困宫中,如今兵部尚书王琼与京军四卫指挥使李时春虽有皇上授意可为内应,但早听得皇上命令在南京候着的王总兵与乔尚书手上只有上回剩下的那些个人马,师出无名,辎重无处补给,故遣我来与江大人商议。”
这话仿若当头一棒,江彬尚且未从江梓卿一事中回过味来,却又被卷进这一场倾轧,当真是祸不单行!想起那一夜与正德皇帝在太液池里偷听的那些话,皇太后该是早便有这心思的。此番正德皇帝放了饵钓着她条大的,只那一尾咬着一尾的,怕是鱼竿折了也未必拉得上岸来。这一群有贰心的,倒是能把吴杰入魔扯到谋朝篡位上去,又拿正德皇帝尚无子嗣一世大作文章,一环扣一环,牵强附会,却也能勉强树个清君侧的旗号。
说来,既搬出了朱孟宇,莫非朱孟宇已在他们手上?可先前吴瓶儿分明是将朱孟宇藏得好好的,怎会被他们找了来?若真立朱孟宇为太子,便等同于扶植个傀儡皇帝,此后,再无人能与其背后的文官势力相抗。
如今,千钧一发,可怕就怕在无兵可调。京军毕竟是精锐,有七十二卫,又有五军、三千、神机三大营镇守,即便有李时春领着的那班由宣府调来的边军倒戈相助,若他们这些个前来解围的无足够兵力相抗,不但救不了正德皇帝,还一同落得个谋反的罪名。
江彬心中百转千回,一时间也理不出个头绪,回头看一眼李时春家的宅子道:“换一处说罢!”
三人找了个茶馆,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打开那卷轴,那幅不合时宜的年画,用茶碗烫过,便显出洋洋洒洒的深色字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