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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初上的时候,天竟是黑沉沉得透蓝。随着城门五更棒子声催响,那一沫一沫的雪花陡然掉落,簌簌染白了盛京。
侯府。
大杂院后厨房的油子门帘被人乍然撩起,一阵凛冽寒风卷着雪渣猛地灌入,最靠近门边儿的守炉丫头宝卉霎时一个哆嗦,针扎一般跳起来。这个时辰天黑得最深,精神不济之中人也是犯着困,再加上还不到各房主子的人前来提早食,她以为是守门的婆子作怪,朦胧间就要没什好气训上几句,却在看清了来人时瞪大了眼,赶紧拉扯周围的三五个小丫头。
众人都惊醒了,朝着门口处,慌慌张张行礼道:“给姐姐们问好。”
门口一前一后进来两人。先前这个裹着一身暗红色的绸面冬衣,手提着一盏灯笼,约摸十七八岁的光景,鹅蛋脸,杏仁眼,眉宇间透着一股子冷静,行动间很是端庄得体。后头跟着的着浅绿色棉衣,年岁稍小一些,梳着双圆髻,脸圆眼儿也圆,尚有两分稚气,一边拍打着衣袖一边跺脚,嘴里嘟囔那天气委实冷。
这两人守炉丫头们都识得。一个叫红素,是十姑娘霍定姚身边的一等大丫鬟,跟在后面的名唤青欢,是十姑娘院子里的三等丫头,配在外院伺候,进不得跟前。她们出现得很自然,可厨房里的人却变了脸色,不住地偷瞄着来人。
宝卉心下也吃惊,一个劲拿眼角去瞅两人,心下却无不猜忌着:十姑娘的珏鸢阁,谁进得了屋谁进不了屋,再怎么争风吃醋,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整个侯府上下都清楚,十姑娘身边的丫鬟婆子要么直接送了官府,要么被打发出府了。剩下来的,多半是府里的家生子和十姑娘的贴身侍婢,虽然一时还没发落,却已经是夹起尾巴做人。便是红素一直伺候着定姚小姐,又是邢氏亲自赏赐过去的,恐怕也难逃被转卖的命。
这里头的原因说起来很简单。
好些天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乱子,十姑娘气呼呼地从影梅小筑跑了出来,将一干伺候的丫鬟婆子远远甩开,却不知怎么的没了踪影。顿时所有人都慌了,四处打灯寻找,一找之下不得了,竟然在通往西厢房的荷花池子里发现了十姑娘的滚云纹衣带。家丁们不顾湖面快冻起了薄冰,一个赛过一个噗通跳下去,不一会儿就从湖底捞出了脸色惨白的霍定姚。
众人一瞧之下十姑娘已是气息全无,这下子全然六神无主,乱作一团,都拿不出个有用的主意。有几个伶俐的丫头和家丁分头去通报了各房主子们,离得近的奶奶还有几个姨娘陆续到了,胆小的跟着发慌,胆大的还知道给人披一件衣服,掐一掐人中。好在随后赶来的霍四老爷乱中有定,一把抱起霍定姚就冲到了主屋。
后来听说十姑娘人是救了回来,只是吃水太多,伤及了内腑心脉,一直昏睡不醒。下人中有人偷偷传了御医私下里的话,虽是人参汤药吊着命而已,入的气缓,出的气少,极有可能三五天就会去了。老夫人勃然大怒,当场让大管事张栋仗打了守院的粗使婆子,更下令将十姑娘身边一干不中用的奴才卖的卖,赶的赶,还吩咐杖责后就送去官衙子,几个近身伺候的严加看管起来等着问话发落。
这里面首当其冲的就应该是红素。她身为十姑娘的大丫鬟,理应照顾得小姐的周全。老夫人第二天便提了人去,听说后来便是大奶奶也被惊动,匆匆赶去了主屋。
这红素气定神闲地站在自己跟前,不缺胳膊不少腿的,分明看不出来有受罚的痕迹,更没有想象中的落魄惊惶。难道说,大奶奶当真敢忤逆老夫人,硬是保下了她?
想当初,大家都是同一批进府的,论家底,她也是家生子中的大户家族出身;论相貌,自己也清清秀秀。凭什么偏偏大奶奶随手指的就不是自己?这中间天和地的差别,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吧,这几年别人得了大奶奶的器重,荣升为一等大丫鬟,而自己却还是个厨房里的烧火丫头。
不过那都是过去了,现在老天终于开眼,风水轮流转。大抵,也不过是再来威风一两天罢了。
宝卉这样想,面上的神情不自觉流露出了一二分怠慢:“如今姐姐院子里人手少,竟是要难为姐姐这么早赶过来,可这丫鬟们的早食尚未到火候,不如请姐姐在旁儿上等上一刻吧。”说完,也不多加理会二人,故意侧过了身子去瞧灶上的粥点。
旁边一个小丫头偷偷扯了她袖子,宝卉瞪那丫头了一眼。那小丫头瑟缩了一下收回了手,拿眼角飞快瞅了一眼红素,低下了头不敢多言。
这等小动作如何能躲得过红素的厉眼。她面上微微一沉,一旁的青欢便不乐意道:“你这说的什么糊涂话?红素姐姐过来,自然是为我们姑娘的吃食。我方才都瞧清楚了,给奶奶和小主子们的粥点明明都下了灶。你怎么睁眼说瞎话?”
她说着,干脆越过宝卉,对周围的小丫头们唬道,“若你们不喜欢这大厨房的差事,不如我回头告诉管事妈妈,替你们重新安排安排?”
丫头们均是一哆嗦。宝卉可以拿乔,她们人微言轻,左右都得罪不起。众人动作麻利地散了开去,该瞧炉子的瞧炉子,该均汤汁的均汤汁。毕竟是嫡小姐身边的人,私下议论是一回事,身份上的差距到底还是压她们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