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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姨娘看着她,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只是看着,恍惚竟觉得,这样一个微冷的春日,已经长大了并且还生了个儿子的楚云裳,竟似是和十年前那个深秋雨天里的楚云裳,慢慢重叠在了一起。
即便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的时间,但三姨娘依旧是清楚的记着,那样一个深秋雨天,被莫青凉亲自抛弃了,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的小女孩儿,站在楚天澈的身边,稚嫩的脸容是近乎透明般的苍白,明明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而已,偏生那神态,那口吻,那语气,尽是让人脊背发凉的冰冷阴森。
三姨娘记得,那个时候,楚云裳目光阴沉而死寂,以一种不同于她年龄段的成熟心智,不紧不慢的说着锥心之言,将尚且还只是个姨娘的赵氏,给说得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彼时的楚云裳,不过是在教训赵氏而已,教训一个妾,永远不要想着能僭越骑到主子的头上。
可当时,在场的不止是赵氏而已,还有三姨娘和二姨娘四姨娘三人。
她们这三个妾,眼睁睁的看着赵氏卑微的跪地,卑微的认错,卑微的磕头,觉得自己三人也根本就是赵氏,正以一个妾的身份,朝楚云裳伏低做小。
楚云裳是在教训着赵氏,其实何尝也不是在指桑骂槐的教训着她们。
她们明白,她说得不错,妾是奴仆,如何能反过来压迫主子?
妾就是妾,当不了正室,当不了平妻,就永远是个奴仆,就永远该伺候着主子,永远不能僭越!
那个时候,她们明白了这个道理,并准备好好的贯彻这个道理,坚决不能让楚云裳揪到她们半分错处。
可,结果呢?
结果,不过才那么一天而已,昨日还在卑躬屈膝的赵氏,摇身一变,就从草鸡变成了凤凰,坐上了莫青凉留下来的侯夫人空位,然后接手了侯府的财政大权,毫不留情的就开始对楚云裳进行打压。
赵氏打压得太快太狠太舒爽,她们三个姨娘看得眼馋,也看得心动,便紧跟着纷纷效仿,以一介姨娘的身份同样的开始打压楚云裳,并怂恿自己庶出的孩子也去打压。
于是,整个侯府里,除了三少爷楚天澈之外,所有人都不待见楚云裳。
都将她视作可以随便欺辱的玩具,高兴了玩一玩,不高兴了摔一摔,反正莫青凉说了,只要她不死,怎么样都可以——
对啊,只要楚云裳不死,病了伤了残了瘸了傻了呆了,一点事都没有!
只要她不死,想怎样就怎样!
随便玩,随便摔!
而那个时候的楚云裳,又是个柔软可欺的性子,再苦再累再痛,也不会有任何的反抗。
正所谓弱者可欺,楚云裳表现出来的更加柔弱,她们便打压迫害得更加厉害。只要留着她一口气,就算是把她当小动物一样的掐她脖子,掐到她翻白眼,掐到她休克停了呼吸,可只要她第二天还能睁开眼,这就没事。
即便是这样,楚云裳也从不反抗,只无声的承受着,低微的在侯府里活着。
那十年里,她们和赵氏一样,都觉得扬眉吐气,总算将莫青凉当主母时候自以为所遭受到的怨气,给发泄了个一干二净。
可她们却是忘了,赵氏是赵氏,赵氏和她们不一样。
赵氏是侯夫人,是正儿八经的主母,是正妻,而她们三个,却还是姨娘,还是当奴婢的。
当奴婢的,怎能僭越犯到主子的头上?
可她们全然的忘了,只处在了侮辱楚云裳的快感之中,完全不记得,十年前的楚云裳,究竟是有着怎样阴沉而狠戾的性子。
而她们忘记了的后果,便是如今日这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楚云裳以狂风暴雨般的姿态,带着整整十年的仇恨,以及她们所不知的未来三年的仇恨,卷土而来,将她们自以为是的高贵和骄傲,轻而易举的全部打碎,以当年她们在她身上使用过的手段,慢条斯理的回报着她们。
她目光温柔,她声音温柔,她动作也温柔。
她像是一个真正的侯门贵女,孝敬长辈疼爱兄妹,完美得让人寻不到半点错误。
可殊不知,这样的温柔之下,却全然是佛口蛇心般的狠辣,她现在有多温柔,她用出来的手段,就有多狠辣!
她是嫡出的小姐,她是最长的女儿,她是主子。
而她们,从始至终都只是奴婢而已,就算赵氏,在她眼中,也还是奴婢,她从来都不认同赵氏的夫人身份。
她们这么些个奴婢,以下犯上了整整十年。
如今,她改头换面,高傲归来。
三姨娘知道,楚云裳的报复行动,在她回来的那天,就已经开始,如今,也不过是在她计划之中完美的运行而已。
她慢慢的,剥茧抽丝的,将以往她们施加给她的苦痛,全然的回馈给她们。
而她们该怎么忍受?
她们也要反抗吗?
不,反抗不了,也没有那个能力可以反抗。
毕竟,当主子的,就是当主子的。
主子要当奴婢的去死,哪个奴婢胆敢拒绝?
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拒绝了,谁又能逃得过主子的手掌心?
奴婢就是奴婢,低贱的奴性早已深深烙印在骨骼心脏深处,再华丽的衣服,再精美的吃食,也无法遮挡住一身卑微肮脏的奴性。
所以……
三姨娘深吸一口气,强行克制着身体不要颤抖,然后手扶着软榻,缓慢地从楚元翘的榻边站起来,将位置让给了楚云裳。
这看起来和十年前一样,依旧是年轻貌美的女人,微微垂下头颅,谦卑而恭敬的道:“七小姐,麻烦你了。”
楚云裳走过来,在榻边坐下,半个眼神都没给三姨娘。
若是放在以往,没有亲眼目睹之前楚于岚发疯尖叫的样子,三姨娘怕是还会拿楚云裳这个作态闹腾。
但现在,面对楚云裳这样目中无人的姿态,三姨娘却是半个字都不敢说,只在一旁站着,身躯竟似微微的佝偻,是丫鬟婆子们最常见的站姿。
楚云裳不理她,只给看起来乖巧无比的楚元翘望闻问切。
“九妹,你哪里不舒服?”
“嗯,七姐,我觉得我身体好烫,头晕目眩,我说话都觉得好累,一点力气都没有……”
“唔,你和八妹一样,都烧得厉害。睡觉呢,也是和八妹一样,会做噩梦,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吗?”
“嗯嗯,是的七姐,根本睡不着,一睡就做噩梦,好痛苦。”
姊妹两人一个问一个答,竟看起来十分的友爱,仿佛以往的针锋相对,根本就是虚假的,不曾存在一样。
又或者姊妹两个都将以往种种视作了过眼云烟,并不准备再度提起。
但三姨娘却是看得心头更加发寒。
楚云裳,楚云裳……
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楚云裳,你的报复,真是来得一点都不晚。
一点都不晚。
真的不晚。
楚云裳全部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了楚元翘的身上,又是询问又是诊脉的,比刚才给楚于岚看病还要更加的仔细,真的是连个眼角都不给身后的三姨娘。
七小姐不看,可周围的人却都看清了三姨娘的姿势,感受到了这个一直以来都是公认的心机欠缺、恃宠而骄的姨娘,对楚云裳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无声的恭敬和恐惧。
是了,既恭敬,又恐惧。
恭敬他们可以理解。
可她恐惧,是在恐惧着什么呢?
难道担心七小姐会让九小姐的病情再度加重?
怎么可能,七小姐可是侯爷亲自请过来的,眼下所做出来的一切,也都是在认认真真的看病,根本没做出什么不对劲的动作来,不可能让九小姐病得更厉害的。
所以,她这恐惧,从何而来?
下人们都想不清楚。
只楚玺和赵氏,竟莫名也是感到了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慌。
虽然楚于岚之前困在梦魇里的时候,说出了一些不好的话,但楚云裳看起来好像并不放在心上去计较的姿态,让这夫妻两个并未觉得有什么。
甚至于,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楚于岚真的只是做噩梦了,说出来的话都是无心的,而楚云裳恰好知道这一点,所以并不放在心上。
于是,他们并没有如同三姨娘那样,因为是个妾,是个奴婢,奴婢对主子总有畏惧,又对主子做了不知多少违背天地良心的事,方才瞬间联想到了很多很多事情,察觉到了楚云裳温柔面具之下的残忍狠辣,才会如此的姿态卑微。
他们两人只觉得奇怪。
究竟是怎么了,居然能让素来都和楚云裳十分针对的三姨娘,会变得这样恭敬而恐惧?
难道真的是担心楚云裳会出手害她的女儿吗?
不可能吧。
估计是担心楚云裳会说楚元翘要留下什么什么后遗症而已,担心会给楚元翘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才会这样。
毕竟楚元翘年纪也不算太小了,这几年已经可以开始议亲了,如果这回生病让楚元翘身上留下了什么疤痕之类的,怕是就不好嫁人了,所以三姨娘才会害怕。
嗯,没错,就是这样,肯定是这样。
不过话说起来,三姨娘这害怕得也太厉害了,竟然一点都不敢在楚云裳面前拿乔……
等等!
不对。
三姨娘恐惧的,不是这点。
楚玺陡然想起,自己将楚云裳给叫过来之前,楚云裳那毫不意外且胸有成竹的表情,分明是在向他表示,楚于岚楚元翘她们三个得了重病,她是清楚的,更有甚者,很可能是她一手造成的。
她让楚元翘三人得了这样的病,令得整个侯府都是为之忙得焦头烂额,请再多的郎中都不行,只能让楚玺厚着脸皮亲自去请她出马。
既然是她一手造成的,那她怎么可能会让楚元翘三人病愈?
可能吗?
不可能!
所以,三姨娘害怕的,应该就是楚云裳看起来是在认真的诊病,实则根本就不打算要给楚元翘三人治病!
所以,三姨娘才会对楚云裳感到恐惧。
楚玺想明白了这一点,当即看向楚云裳的目光之中,多了那么一点惊疑不定的神色。
可他并不知道,他想的,只是三姨娘所想的沧海一粟而已,他并不能站在三姨娘的角度,设身处地的看清三姨娘的位置,无法理解三姨娘的恐惧,到底从何而来。
他都不明白了,赵氏自然更加想不明白。
于是,这夫妻两个目光之中便带着淡淡的疑惑,看着三姨娘,也看着楚云裳,等待着楚云裳接下来的动作和话语。
就见楚云裳将楚元翘检查完毕后,悠然起身,去了楚未琼的榻边,进行着和之前别无一二的诊断问话。
楚未琼比楚元翘看起来更加的乖巧。
她年纪最小,身体最弱,病的也是最厉害的。楚云裳手指搭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感受着同样是擂鼓般的激烈脉搏,再检查了其他的部位,问了一些问题,见楚未琼病得连话都说不好,便没再多言,只将她的被角掖好,便站了起来,走向放着医药箱的桌子。
“怎么样?”
楚玺走过来,皱眉问道。
他紧盯着楚云裳,生怕楚云裳沉默或是摇头。
若是沉默,无疑是在思索着该怎样解决她一手造成的现状;若是摇头,那就是摆明要让楚未琼三人一直病下去了。
而让楚玺意外的是,楚云裳没有沉默也没有摇头,只伸手打开医药箱,看着里面装着的各种瓶瓶罐罐,银针剪刀以及大大小小的刀片,摸摸这个摸摸那个,然后沉思片刻,方才道:“拿纸笔来。”
周围下人们一听,立即激动了。
楚玺眉头一松。
七小姐要写药方了!
因这里是赵氏的卧房,只赵氏的大丫鬟最清楚纸笔放置着的地方。于是大丫鬟立即去取来了纸笔,然后飞快稳妥的磨墨:“七小姐,请。”
楚云裳持笔便开始写药方,边写还边看向自己的医药箱,时不时的取出其中一些药瓶,看着上面贴着的药名标签,然后在纸上写写画画,时而皱起眉头,时而面色愉悦,好像是真的在思索怎样的药方,才能治好三个妹妹生的病。
须臾,却将笔下的纸揉成一团扔了,重新写,然后再扔再写,再写再扔。
不多时,她脚边竟是揉了一堆废纸,可楚玺等人竟没一个感到不耐烦的。
他们都紧张的看着她,等待着她停笔,将最终定下来的药方交给他们。
之前请来的那些大夫御医,可没一个像她这样,能如此认真,如此不嫌麻烦不辞劳苦的想着药方,稍有一点不如意就扔了,只为能想出最好最合适的药方来——
的确是最好最合适。
看过楚未琼三人的病症,她之前想好的药方,此刻竟觉得有些不完善了,她要想出一个最完美的药方,连她的医仙师傅也看不出半点不对的药方,让楚未琼三人,好好的享受着她的报复。
以前她生病需要吃药,他们不想让她好起来,就将大夫开给她的药方里,随随便便的缺斤少两,去掉这味药材,去掉那味药材,导致最后熬制出来的汤药,根本无法治疗她的病症,反而让她病得更加严重了,不知多少次的病入膏肓,如果不是三哥,她早就病死了。
真的是不知道多少次,她差点死在他们的手里,然后凭着心底里的那股子执拗活下来,继续承受着他们的迫害逼死。
五个兄长已经成家立业,不在侯府里,她暂时报复不了那五人。
报复不了兄长,那就报复姨娘和妹妹们好了。
反正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他们当年如何对她,她如今礼尚往来,全还回去,谁能说她的不是,谁敢说她的不对?
是他们先这样对她的,她是受害者。
楚云裳淡淡想着,随手又揉掉了手下的纸张,然后换了一张新的,重新写药方。
现在楚未琼三个,高烧不断,红疹不断,失眠不断。
她在想,要先让她们的高烧稍稍降低一些,红疹也少一些,然后失眠也好一些。
这样的话,她就是在慢慢的治疗着她们的病症,但是正所谓“药到病不除”,治好这三个症状之后所产生的后遗症,楚云裳想,楚玺肯请她过来,估计早就做好了会产生后遗症的准备,所以她本来就没有顾虑的,此刻更加没有顾虑了。
那么,后遗症,该是怎样的呢?
上回奇臭已经玩过了,不新鲜了,她要想个好玩的。
唔,好好想想,是发烧发到痴呆,还是过敏过到皮肤溃烂,抑或是失眠失到神经崩溃?
楚云裳皱眉沉思半晌,终于确定下来最好的后遗症,方才真正的落笔,将“药到病不除”的后遗症的出现条件,给郑重的写在了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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