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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房间内,熏香浅浅,日光袅袅。
靠窗的竹制矮榻上,一张摆着棋盘的小桌案静静放置在中央,两人面对面坐着,正就着一壶香茗对弈。
不知是不是此刻环境氛围太让人放松,又或者是对面坐着的人也太让人安心,他一句句的随便问,她也一句句的随便答,答着答着,困意渐涌,她微瞌上眼睛,几乎下一刻就要睡过去。
然,便在这时,九方长渊随口问了句“我是谁”,她随口答“你是九方长渊”后,他不紧不慢地再问:“那楚云裳,你是谁?”
这听起来和之前所有的问话,都好像没什么两样。
至少在她的感觉中,他问的这个问题还是随意说说的,他眼睛也没特意的看向自己,而是在看着面前的棋盘,似乎等她睡着了,他就要惯例的进行双手互博,根本用不着她这个半吊子陪他打发时间。
于是她也就随口答道:“我是Z国国家特工,代号10007。”
答完了,实在太困,再也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了,她结结实实的闭上眼,安然睡去。
而对面的人,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一双紧盯着棋盘的眸子,终于抬起。
看她催眠过后,果然是疲累得睡去,他漆黑如墨的眸中隐有金芒浮现闪动,闪烁着璀璨的华彩。他认真的看着她,凝视着她,目光却深沉犹如暗渊,一眼望不到底。
……果然啊。
他唇边微微扬起一抹弧度,似是有些得意,又似是有些得逞的笑。
但她已经睡着了,并且对此次催眠,将不会有任何的记忆,她完全无从得知有着这么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有人不厌其烦的,一点一点的,排除她心底里的所有疑虑,让她得以将自己这辈子最深重的秘密,给说出口。
Z国国家特工。
代号10007。
——她是穿越者。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穿越了,小到不过甫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竟是刚从娘胎里被生出来,从一个Z国极具实力的国家特工,摇身一变,成为了这个世界里,一个小小的官宦千金。
穿越原因早已不可考究,有说是黑洞磁场变化,有说是宇宙平衡失控,凡此种种,说法很多。
总之她当初执行任务之时,无端端穿越到这里来,曾为背后的原因查探过一段时间,但终归无果,便不再查探,只老老实实的在这里生活,让自己这个外来客,真正的融入进这个世界里。
许也的确是因为自己是个特工,还是个国家专门培养了多年的特工,早习惯伪装各种身份,又比平常人多出了种种先天以及后天训练所拥有的能力,所以从刚出生的婴孩,长到十来岁的少女,每个年龄阶段,她都把握得很好,只表现出比寻常人多出的那么些聪慧之外,她的言行举止,从未有过什么差错,无人怀疑过她,她也从不暴露出自己的秘密来,算是相安无事。
即便是后来,因着未婚先孕,她有关现代的记忆,不知何故竟被封存,导致她从云端跌落到泥土之中,明里暗里都受尽了无数迫害,那样足以让别人不知死上多少次的境地里,她都凭借着自己潜移默化的特工本事,一次又一次的活了下来,还保全了楚喻,却也从没让人怀疑过,她区区一个弱女子,究竟是有着怎样的能力,可以在那样暗无天日的环境里活下来。
可她还是活下来了,并且活了足足三年,方才毫无征兆的重生回来——重生的缘由,以及当初记忆被封存,却在重生回来后又解开的缘由,她依旧不知道。
她检查过自己的身体,同样的时间段里,前世记忆被封,可这重来一世竟没有半点被封,身体却是没有什么异常,除了因营养不良而体弱外,身体各处都还是好好的,很正常,半点特殊的地方都没有。
这就很是让人有些匪夷所思了。
难道前世记忆被封,只是个诸如脑子被撞到了的巧合?
另外,她还猜想是不是还是和自己最初穿越的时候一样,赶上了宇宙黑洞变化之类的时候,这才让她再度穿越了时空,回到了三年以前。
关于这一点,她也曾暗中寻找过能够进行占卜测算的人,希冀能找到原因。
但无一例外,她找到的全是沽名钓誉之辈,别说能占卜出她穿越和重生的原因,就连她的命格,是大富大贵之命还是穷困潦倒之命,那些人都根本是算不出来的。
她以为是因为那些人没有真正的本事,所以才算不出来。
但毕竟是个穿越者,以往接受的都是科学教育,对于命格这种东西,怎么说都是不像这个世界一样的人保持着十万分的信任态度,因此她也就不以为意,算不出就算不出,久而久之,也就完全将这事情给抛之脑后。
实则,不然。
她的命格,不是那些人没本事,而是那些人没有那个资格能够测算出她的命格。
所谓天降异星……
这样的命格,岂是常人能测算出来的天机?
占卜一途,是个人都知道,胆敢泄露天机,等闲都是下场十分悲惨的。
“天降异星啊。”
看着她睡得安然,是催眠成功后特有的后遗症,九方长渊缓缓伸出手来,已经将养得有些红润的指尖轻轻抚上她的脸,沿着她脸庞的线条,一点一点的划过。
动作之间,有着小心,有着温融,有着缠绵,有着眷恋。
唯独没有着利欲熏心,也没有着狼子野心。
“这样锋芒毕露,一点都不知道低调。”
他这分明是在教训了,可她在睡着,他的教训她压根听不见,他也就只能自言自语:“那么多人算不出你的命格,不代表这世上没人能算出你的命格。你以为我离开凤鸣城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我是为了你啊,楚云裳。”
“不为了你,我来到这里干什么?区区一个大周越王身份,能有凤鸣城的人来得高贵?”
最后一句话,仿若是叹息,又仿若是呢喃,从唇齿之间轻轻悠悠飘出,晕散在空气之中,似乎从没响起过。
指腹在她脸上又游弋了会儿,见她睡得极沉,一时半会儿似乎是醒不过来的,他下了榻,从床上取来一条薄被,盖在她的身上,免得她受凉。
然后就在原先的位置坐了下来,低头去看棋盘,果真开始双手互博,自己和自己下棋。
他一边下棋,一边想着和千代玉子正进行着的计划。
前两日见了千代玉子一面,那神棍说计划进展得十分顺利,已经快要接近尾声了,不出意外的话,近日就能圆满完成。
至于计划中的某些细节,还需要斟酌斟酌,要确保让计划进行得完美,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只要计划圆满,等时机一到,他一手安排下的所有埋伏和暗棋,都将第一时间动作起来,所有的鬼魅、所有的阴谋,都将在他眼皮子底下,暴露无遗。
谁敢阻他拦他,都将在铁血之下剿杀彻灭。
而那个时候,他也就能没有任何顾虑的迎娶楚云裳,将这个一早相中的女人和儿子带回家。
他淡淡地想着,时不时抬眸看一眼楚云裳,然后就安安静静的继续下棋,似乎岁月静好。
过了没多久,窗外飘来一阵饭菜香味,午饭快要做好了。
他正执着楚云裳之前拿的黑子,反过来将自己的白子给死死地围起,感到对面人似乎有了些许动静,抬眼一看,不知是不是睡得太沉了,她原本支撑在脸侧的手,此时将将快要倒了,她的脸也对着棋盘越歪越低,眼看着很快就要睡倒在棋盘上,可她却还是沉睡着,半点都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好像催眠程度太深了点。
想想千代玉子之前嘱咐自己的话,的确是有些道理的,像楚云裳这样的人,既是天降异星,有着这样特殊的命格,她本身肯定是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能力,不动用点手段,根本不可能将她催眠成功。
看着楚云裳睡得几乎是昏天暗地,九方长渊唇角忍不住扬了扬,然后就伸出一只手来,扶在了她脑袋另一侧,将她半垂的脑袋给固定住,免得她脸砸上棋盘。
这样一来,他就只能单手下棋了,索性也不觉得麻烦,接着继续下棋,黑吃白白吃黑,他棋艺十分的好,就算是和国手对棋,对方若是一个不察,都能被他围剿得死死的。
凤鸣城九方家的当代少主,也的确是个名副其实的天才。
不多时,感到手掌扶着的脑袋似乎动了动,他抬眼一看,楚云裳果然醒了,神色有些疲惫,显然刚刚这一小段时间里的睡眠,并不怎么好。
千代玉子教给他的这种催眠手法,也的确是让人疲累,因为刺激的是大脑深层神经,不好好的休息,当事人是不太能吃得消的。
不过楚云裳以前是个特工,这种程度的疲惫早经历了不知多少,现在重新感受到了,也未觉得如何受不了。
譬如她现在只是觉得有点难受而已,并不会疲累到想要立即睡上个几天几夜。
她察觉到他的手居然在替自己扶着头,许是和他太过熟悉,她连脸红都没有,甚至已经有了“这是应该的”这种堪称是理所当然般的觉悟。不过既然已经醒了,她就拂开他的手,兀自揉了揉太阳穴。
他平静的看她:“不舒服?”
“还好。”
她摸摸自己的茶杯,已经凉了,就又倒了点热茶,直接一口闷的灌完,然后低闷着声音道:“总觉得好像跟算了几天几夜的账本似的,脑子有点疼。”说着,闻到窗外飘来的香味,顺着打开的窗户一看,丫鬟们在厨房里进进出出的,看样子是快要做好午饭了,她立即下榻,“我给自己扎几针,太难受了。”
她果然去取了几根针灸专用的银针,连镜子也不用看,直接对着自己头颅上的几个穴道扎了针,银针晃晃悠悠的站立着,直看得九方长渊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这针不会直接掉吧?
要是待会儿吃饭,吃着吃着掉进碗里,那还了得。
察觉到九方长渊紧张的眼神,楚云裳轻嗤一声:“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针灸吗?我的针法可是神医谷年轻一辈里最好的,不然哪能被称为小神医。”
他听着,笑了笑:“见的都是别人针灸,我还真没见过你针灸。”
若非以前国家安排给她的学业,她选了中医学,学得一手好针灸术,人前的身份也是在一个大医院里当医师,她能有这样好的针法?
而且,若不是针法好,师傅那个老鬼头能收她为徒?
神医谷里最看重的就是针法,素来都有“一针在手天下我有”的说法。
寻常的谷中弟子,想要从外门进入内门,那都是需要进行针法考量的,针法好的就能通过,针法不好的,任凭你别的方面再好再有天赋,也绝不会放你进内门。
而不进内门,那就不能被称为神医,充其量只能被称作是神医谷之人,如她师傅九方卿远,以及莫师叔,这两位都是神医谷内门的高层人员,所以一个是有着医仙之称,一个在外就是被称为神医了。
不过有关针法和外门内门这些,都只是在神医谷内部流传,外人并不知晓罢了。
往脑袋上扎了几针后,果然舒服了一些,楚云裳抬脚就要出了卧房:“午饭好了,去吃饭吧。”
“嗯。”
离开卧房,丫鬟们果然已经将烧好的饭菜摆在了饭厅里,被花雉无影抱去别处玩的楚喻也回来了,小家伙正被伺候着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时不时打一个饱嗝,明显是吃撑了。
楚喻抬眼就见自家娘亲脑袋上居然明晃晃的扎了好几根银针,他立即就闭了嘴不肯再喝牛奶,然后张开手“啊呜啊呜”的就要娘亲抱。
楚云裳接过他,看他喝牛奶喝得嘴巴周围一圈白沫,忍不住啼笑皆非,拿帕子就给他擦嘴:“都多大了,喝个奶还能糊到脸上去。”
楚喻听了,立即“啊啊啊”的抗议。
【我才两个月,才两个多月大!我还小呢!】
“是,你还小,小屁孩子一个。”
楚云裳抱着他坐下来,却没急着动筷,而是看向了准备接手小少爷的孙嬷嬷:“百日宴上要请的人,帖子都发出去了吗?”
孙嬷嬷点头:“都发出去了,据说已经有不少家在准备百日宴上要送来的贺礼了。”
楚云裳再道:“相府呢?”
“三爷已经收到消息了,说他会考虑的。”
楚云裳听了,没再继续问下去。
她太了解楚天澈,楚天澈既然说会考虑,那答案就是百分百确定了。
给楚天澈送的帖子,自然不是百日宴的请帖,而是有关百日宴过后,她手中现在所有的诸多礼物,以及百日宴上即将收到的礼物,希望百日宴结束后,能让楚天澈帮忙接手保管,最好是能在懿都里盘个好一点的住宅,好将礼物都给安排妥当,不然,放在侯府里,她可不放心。
而且,楚天澈既然是主动留在懿都,想要为她搅浑侯府的浑水,想和她一起将侯府楚家给毁了,还不如将楚佳宁楚佳欢也给从敏城那边接来好了,懿都里的女学比起敏城不知要好了多少,各种环境氛围也要好上太多。
等两个小侄女长大了,就身份而言,怎么说都是得在懿都里定亲,另一方面也可当做是障眼法,让楚玺和赵氏以为楚天澈是真的准备接手世子和未来家主之位,能稳住这两人的心。
以上,楚云裳想到的,楚天澈自然也是想到,所以才会说考虑考虑。
至于百日宴专门送去给相府的帖子,指明是让文家二小姐文妤收着,也不知道文二小姐看在文姬的份上,到时可会专门过来一趟。
百日宴还要等上十来天才会开始,楚云裳不再多想,拿了筷子开始吃饭。
楚喻已经吃饱了,没在她怀里继续腻着,伸手就被孙嬷嬷抱走了,准备消会儿食就该照常午睡了。
楚云裳也没让绿萼布菜,挥挥手让丫鬟们都下去了。
于是饭厅里,便只她和九方长渊两人。
两人面对面坐着,也没什么主客之分,只像普通人一样的吃着饭,偶尔吃到哪个菜味道好,还会互相夹给对方。尤其楚云裳要是吃什么的时候,汤汁溅到脸上,九方长渊还会直接给她擦掉,这股子熟稔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会是两口子。
两人正吃着,九方长渊突然道:“是不是等喻儿百日过后,你就要走了?”
楚云裳“嗯”了一声。
他抬头看她:“到时候你去哪?”
说起去哪,楚云裳咽下口中的饭菜,仔细想了想:“秋以笙现在还在风晚城吗?”
“在的。听说那边海上最近出现了不少海盗,船只出行比较危险,秋家都是被劫了不少货物,他就一直在那里呆着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风晚城。
楚云裳记得,这座城市是南方一座经济十分发达的沿海城市,三哥和风晚城里的几大商户也是有着生意往来,只是似乎也是因为最近海盗的猖獗,货物都被海盗给劫了,不给天价就绝对不放回来,让三哥生意损失了不少。
想到这里,她当机立断:“到时候我去风晚城。”
反正去哪都是要帮三哥忙的,与其接手没什么需要注意的,还不如去接手这样的烫手山芋,权当调剂打发时间了。
当年帝师老师也是教过她一些商道之上的东西,她还是有那个信心能替三哥把风晚城的生意搞定。
更何况秋以笙也在风晚城。
即便现在,秋以笙一直都没表示出什么来,但对于这个伪君子,楚云裳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她知道,秋以笙现在不出手,不代表他以后不出手。
尽管按照九方长渊的话,他和九方长渊现在已经闹掰了,但以楚云裳对他的理解,只要九方长渊一天还是九方家的少主,他就一天不可能放弃九方长渊这么条大鱼,想方设法也得牢牢的抱紧,而她和九方长渊之间的关系太亲密,秋以笙绝绝对对会要因着这一点继续打压迫害她,就算是派人暗杀她也是极有可能的;加之秋家本就是个专门做生意的,眼下看起来和三哥还是合作伙伴,但只要他揪住了三哥什么把柄,就绝对会倾秋家之力,将三哥的生意给一口吞并。
走到如今这一步,楚云裳无论如何都不会坐看楚天澈的心血被秋以笙给毁了。
所以:“风晚城虽说有海盗,往来都是我们大周和国外的人,看起来局势混乱,但其实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去了风晚城,别人想找我也难。”
楚云裳说着,兀自点点头,确定了下来:“回头让人送消息过去,让三哥给我安排好,到时候我直接就去了,不要再在懿都里呆了。”
要去风晚城啊。
想了一下大周的地图,风晚城距离懿都也不过七八十来天的路程,还不算太远,九方长渊道:“到时候我送你过去。”
“你送我?你不忙了?”
“最近不太忙了。再说我是喻儿干爹,喻儿百日,我怎么着都是要来的,指不定那天你还有什么事是需要我出面的。”
“唔,也行。”
两人说着,继续吃饭。
等用过了午饭,九方长渊没再多呆,领着无影就走了。
他得回去安排一下,风晚城里的人手并不多,得将一些人给调集过去待用。
媳妇都要去外地了,当老公的还不得日夜兼程的将事情提前给安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