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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宽大斗篷,将帽檐压得很低,将一张脸遮挡住大半,根本就看不清容貌。
他推门走进屋子里,反手就又关了房门,可哪怕是这屋子里就只有他和吴良媛两个人,他也没有拉下帽檐的打算,而是直接走了过来。
他对那吴良媛并无怎么的尊敬之意,直接走过去坐在她对面,随口道:“你比约定的时间要早到。”
“嗯!”那吴良媛点点头,“我恐是路上别处什么岔子,所以就提前了一点出来,好在是一切顺利。”
她说着,顿了一下,又有些焦急的回头往门口的方向看过去一眼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话就非得要兴师动众的把我约到这里来说,别再故弄玄虚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不能再外面耽搁的太久,一会儿还要赶回去。”
那人坐在她对面,已经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不过他似乎是不习惯喝热茶,摸了摸茶杯的外壁,就先将杯子放下了。
“别卖关子了!”吴良媛见他这样慢条斯理的,不禁便有些急了,“你就直说吧,你说你有办法能帮我一举锄掉那个贱人?这话可是当真?”
“良媛娘娘想要做到什么地步?”那人终于开了口,却是单刀直入,直入正题。
吴良媛反而一愣。
她似是触动了某些记忆,右手不自觉的缓缓抬起来,摸上自己的腹部,然后眼中光线就映着火光一点一点被焚烧,逐渐演变的疯狂。
“我要她死!”吴良媛道,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我要那个贱人不得好死,如果不是她在那里兴风作浪,挑拨是非,我也不会没了孩子,殿下也不会厌弃了我。我现在在太子府内的日子过的生不如死,这全都是拜颜玥,全都是拜那个贱人所赐的。她把我害成这个样子,我又岂能容她在眼皮底下逍遥自在,为所欲为?一定要她死了,才能消我的心头之恨!”
殷绍今年已经二十有五,可是目前算来算去,太子府里唯一得以顺利生下来的孩子也唯有皇长孙而已。这对他这个年龄的皇子来说,是很不正常的。其实这几年间,他的妻妾中并不是谁的肚子也没有动静,只是很不幸的包括太子妃廖倩华在内的好几个人怀孕之后却都意外小产,没能顺利的生下孩子来。
若论阴私手段,谁家的后院都有,更有很多是被捂在了后院里,不外传的秘辛。
吴良媛所言的那一次,就是曾经发生在太子府后院里的一件天大的丑闻。
那是两年多以前,太子妃廖倩华和吴良媛同时有孕,府里曾经很是热闹了一阵,可是就在廖倩华的肚子五个月大的时候,却突然无缘无故的滑胎丢了孩子。当时因为她怀孕之后就一度又过出血的症状,太医也嘱咐过让她要仔细保胎,这件事怎么看都只是件意外,可是廖倩华千辛万苦盼来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她根本就受不了,那一夜之间,她近乎疯魔了一样,勒令郇妈妈带人去查她的饮食起居,又叫了太医来,一句一句的盘问,最后居然真的就被她查出了猫腻来。其实不是有谁在她怀孕之后去出手害的她,而是早在她不曾有孕之前就有人提前对她下了狠药,那一剂药下去,她的身姿大为亏损,本来几乎是要杜绝了受孕的可能的,但也许是她的运气好,后面居然是意外怀上了。只不过还是因为先天缺陷,那孩子才终于是没能保住。
一番追查之下,所有的线索直指,就是当时同样有孕的吴良媛。
廖倩华哪里当时整个人都处于崩溃的边缘,直接杀过去,强行灌了吴良媛一剂堕胎药,也拿掉了她的孩子。
这件事当时他们双方互掐的很厉害,最后的结果却是两败俱伤。
自己的妻妾之间为了争宠居然闹出了这样的丑闻,殷绍肯定不能让此时外传,于是就勒令清理了一遍后院,将此事含糊了过去。事后他既没有怪罪廖倩华,也没有处置吴良媛,就只当是此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想也知道,廖倩华是皇帝亲赐给他的太子妃,而吴良媛的母家背景也算雄厚,他不在乎多养这两个女人,却不能因为这两个女人的事情在朝堂上人给他穿小鞋。
此事不了了之,现在知道的人不多,就算知道的人也都守口如瓶了。
而后面事态平息之后,吴良媛还是不甘心,又一再的暗中追查,却发现真正对廖倩华做手脚的人其实极有可能就是颜玥。只不过当时时过境迁,就算她心里再如何的笃定,却拿不出证据来。就这么一直隐忍到了今天。
吴良媛的神色之间带着嗜血的狠厉。
那人在对面看着,却没什么特殊的情绪表露。
吴良媛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又皱了眉头看向那个人,“当初那件事,外人不知道,你的心里还没数吗?不用再来套我的话了,如你所见,我的确是将那贱人恨到了骨子里了。如果你真有本事替我锄掉她,我就只会感激,不会拖你下水的。”
这个人这不干不脆的,还真是多疑的很,她的心里便很不高兴。
那人只沉默的听着她说,半晌,方才目光深沉的重又端起桌上的茶杯晃了晃。
“三天之后,腊月二十三,这天她会去皇觉寺。”他说。
颜玥从进府的那一年就有这个习惯,而且那天是小年夜,其实不止是她,也有很多香客会选在这一天去寺里烧香祈福的,毕竟这之后接近年关,各家都要忙起来了,往后就不再得空上山了。
吴良媛听的云里雾里,“那又怎么样?”
话音未落,她似乎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不由的屏住了呼吸,低呼道:“难道你是意思是要趁着她出府,派人在路上——”
“他是太子侍妾,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人截杀了?你觉得这事情能就这么糊弄过去吗?”那人不以为然。
再怎么说颜玥也是殷绍的人,谁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去公然的行刺她吗?打了殷绍的脸,殷绍会不追究?
“你到底要怎么做?”吴良媛的耐性几乎被消磨殆尽,越发的不耐烦。
“这个不用你管,你只要负责想办法说服太子妃那天能一起上山进香就好,剩下的事,我都能办妥。”那人道,语气依旧平稳,却像是把握十足的样子。
“你确定,这一次一定能一举锄掉那个狐狸精?”颜玥那女人这几年在后院里屹立不倒,就是廖倩华都拿她完全的无可奈何,吴良媛可不认为她是那么容易就摆平的。
“嗯!”那人点头,却是信心十足。
吴良媛掐着手心飞快的权衡。
这几年之间她不是没有对颜玥下过手,可是那个女人却有能还,回回都躲过去,逢凶化吉。何况她手里还有皇长孙殷桀这张王牌在,还真是不好撼动的。
这一次有人主动提议要帮忙,不管成算有多少,这个机会她都该试试,就算实在不行——
吴良媛想着,就拿眼角的余光暗暗的打量那人一眼,心里冷笑不已。
“好!太子妃那里我来想办法。”最后,她便是飞快的拿定了主意,点头答应了。
她自认为是将那点儿小心思掩藏的极好,那人却于暗中看的分明,只是他明明看到了,却也丝毫都不介意,直接就站起来,举步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等等。”吴良媛见状,就又大声叫住了他,狐疑道:“我是因为和她有仇,才容不下她,可说是你又是为了什么?你还一直没说你为什么要帮我了,难不成你也是和那狐狸精有旧?”
她是着实想不出来这人和颜玥之间能有什么交集,更别提是深仇大恨了。
那人止了步子,冷冷的反问,“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你这么样的突然无事献殷勤,我怎么能放心?无缘无故的,你凭什么要帮我?我怎么能确定你是真的要帮我而不是挖了坑要给我跳?”吴良媛道。
她起身,顺手端起桌上的那个茶杯,举步朝那人走过去。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果连这个道理良媛娘娘你都不懂,那么你就请回吧,回去之后也大可以当做是今天从来就没来过这里。”那人说道,依旧是语气平静,并不见恼怒。
“你生什么气?毕竟此事关乎你的生死和我以后的荣辱富贵,你由不得我不谨慎小心些。”吴良媛走到他面前,扬起脸脸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将那茶杯递给他,“我信你还不行吗?来,我敬你一杯茶,算是向你赔罪了。”
她的语气,突然就软了下来,眼尾一挑,颇多了几分轻柔的妩媚。
那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的脸,却是丝毫都不为所动,然后就垂眸看了眼她手里茶杯道:“这杯子里放的是什么?”
“茶啊——”吴良媛的目光之中飞快的闪过些什么却被她极力的掩藏下去。
那人对她的每一个细小的举动却都是观察入微的。
他盯着那茶汤上面粼粼的水波,字字冷硬的再问,“除了茶水呢——”
言罢,就是全不怜香惜玉的抬手一推。
吴良媛被她推倒在地,茶水泼了她自己满身满脸。
“你——”她霍的回首,本来是要当场发作的,可是看到那人脸上一成不变的平静表情,就又强行压下脾气,只就重复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帮我——”
“良媛娘娘,请您自重。”那人也不回答,只抬手将溅在他袖子上的一点水花抖掉,“我说的话,你可以不信,也可以不照我交代你的去做,不过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千万别犯蠢,否则的话——这一次要死的就不是她颜玥,而是你了!”
平心而论,吴良媛当年之所以能进太子府,肯定是因为她背后有个好娘家的关系,可是她能在殷绍那里受宠这么多年,本身的姿色就绝对是不差的。
这人面对美人投怀都还坐怀不乱,直接就推开了房门,甩袖而去。
在外把门的曲嬷嬷赶紧进来把吴良媛扶起来。
吴良媛只有些不甘的暗骂了一声,“榆木疙瘩!”
“娘娘,他还是不肯说吗?”曲嬷嬷掏出帕子给她擦拭脸上的水渍。
吴良媛一把夺了去,自己胡乱的抹了把,然后就看着半湿的帕子冷笑了起来,“他的口风倒是紧的很,本来我是想诱他喝下这五石散,一则在他神智迷失的时候或许能诱出他的实话来,二则这个东西会让人上瘾,他一旦服下,以后就要受我的牵制,没想到他居然不中计。”
她又不蠢,难道真会自寻死路的去给殷绍戴绿帽子吗?不过方才一时情急,也的确是动了美人计的心思,只可惜对方没买账。
因为不确定那人的真实意图,曲嬷嬷还是忧心忡忡,“那我们还要照他的意思做吗?”
“做!为什么不做!”吴良媛脱口道,目光中有阴唳的冷光闪烁,“横竖我也就只需要动动嘴巴,回头如果他安排的事情出了什么纰漏,谁能证明是我和他里应外合的?全部推掉也就是了。”
这本来就是她一开始的打算。
有人肯替她出手锄掉颜玥这个眼中钉,又不用她担风险,她何乐不为?
曲嬷嬷还是怎么都想不通,“可是他为什么一定要让太子妃也一起上山去呢?”
“八成——”吴良媛想了想,也是半点头绪也没有,最后只能思忖着道:“可能是他的手里握了那狐狸精什么把柄吧,让廖氏那个毒妇在场——是为了可以借她太子妃的名头,当场就处置了那贱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那一天就是颜玥的死期了,实在是很值得期待。
*
腊月二十三。
颜玥按照惯例,因为要上山进香,她就特意早早起身,留下了宝琴在府里等着照料殷桀起身,她自己则是带了宝音匆匆的收拾准备出府,不曾想主仆两个到了大门口的时候,却见那大门口已经热闹非常,被人和车马堵的水泄不通。
“小姐,是太子妃她们。”宝琴低低的提醒道,心中不由的深深戒备了起来。
颜玥拧眉看过去一眼,也是心中警觉,莫名就先添了几分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一行人会出现在这里并非巧合。
不过她的行程不能变,她便又很快的定了定神,仍是若无其事的往外走。
这个时候,廖倩华本来是带了安意茹和吴良媛两个从后院出来,不曾想却又被宋楚兮和文馨公主给堵了,说是听说他们要去皇觉寺上香,想要跟着一起出门走动走动。
“太子妃您也看到了,文馨公主这几天都一直闭门养病,既然娘娘要出门,就带上我们一起去透透气吧!”宋楚兮笑道:“而且我听说皇觉寺里的大和尚们能掐会算,是极灵验的,也刚好是想去烧柱香,顺便求个护身符用用。”
文馨公主本来其实是可以不必配合她,一定要跟着她一次来凑热闹的,却奈何这段时间她被关在这太子府的后宅之内哪里也不能随便去,本身就快被憋疯了。
眼前的机会难得,所以宋楚兮一提,她几乎是没有什么犹豫的就点头答应了。
因为她两人是客,廖倩华虽然很不喜欢宋楚兮这样凡事都要自作主张掺合的行径,但也要顾全大局,也不好就是严词拒绝两人。
宋楚兮于是就又看着继续说道:“不过就是额外多加一辆马车而已,太子妃就行个方便吧?”
“这都不是问题,只是公主的身子才刚有了起色,这一趟我们又是乔装前往,侍卫随从都不会带的太多,眼下已经是年底了,到处都人多,本宫是怕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会再惊了文馨公主。”廖倩华仍是委婉的推诿。
“这里是堂堂天京,天子脚下,太子妃是对您自己国中的民风的风评就这么低劣,还是觉得本宫便会该是这么不经事儿的?”这一次记开口的人,是文馨公主。
因为殷绍现在算是半软禁她了,她这段时间都心里不痛快,所以对廖倩华也就没留什么口德。
安意茹和吴良媛是不会管廖倩华的闲事的,全都事不关己的冷眼旁观。
文馨公主等着片刻,见廖倩华还是不肯答应,就不由的恼怒起来,道:“既然太子妃怕担责任,那是不是要本宫当场签下保证书,跟您保证,这一趟本宫出门若是会有什么闪失,全都和您无关?”
眼见着场面僵持不下,冯玉河就不得已的上前劝道:“公主殿下,我们娘娘真的就是一番好意。”说完就又转向了廖倩华,隐晦的打圆场道:“娘娘,上山进香的时辰不好耽搁,文馨公主大病初愈,出去走走也是好的,不如这样吧,属下给您再额外调派多调派一支侍卫随行,这样应该就能确保这路上的安全无虞了。”
皇觉寺就在天京的近郊,来回一趟也也就三个时辰左右。
本来那吴良媛就迂回了一下,并不是自己求着廖倩华一起去上香的,而是叫人怂恿了安意茹,殷绍本来就宝贝安意茹,安意茹一提她就答应了,让廖倩华带着几人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颜玥这会儿一出来,吴良媛和安意茹就齐刷刷的抬眸朝她看过来。
颜玥面色如常,目不斜视的走过去,去和廖倩华见礼,然后就微笑道:“怎么太子妃今天得闲,也是要去皇觉寺进香的吗?”
“年底了,是要上山烧香祈福的。”廖倩华冷冷道。
旁边的吴良媛就有些尖刻的插嘴道:“怎的,有些人是在咱们这东宫后院里住的太逍遥自在了,就以为连皇觉寺里都是由她做主的?难道哪里的香火就只有她供奉得,咱们都不行吗?”
反正这些女人之间勾心斗角从来都没停过,颜玥也不在意。
只安意茹从旁冷静的观察,想要从颜玥的形容之间看出点什么破绽来,因为她无意中听谁提了一句,说颜玥年年都这个时候去皇觉寺,好像是有什么猫腻的样子,于是她就去求了殷绍,一心都等着抓颜玥的小辫子。
这几个女人不怀好意,颜玥已经明显看在眼里了,不过她却不怕,反正她就是去烧香祈愿的,随便这些这些女人,爱跟着就跟着好了。
她也不和那吴良媛逞口舌之快,只对廖倩华又福了一礼,提醒道:“娘娘如果要去进香的,就最好是耽搁了,省的误了行程。”
言罢就率先下了台阶,上了自己的马车。
廖倩华看见了这几个女人就心里膈应,脸上表情就不怎么高兴的对冯玉河道:“照你说的,再调派一队侍卫跟着吧!”
“是!”冯玉河应了,赶紧去办。
廖倩华领头上了马车,另外两个女人一门心思的盯着颜玥,也不管宋楚兮和文馨,宋楚兮就回头对文馨公主露出一个笑容,“公主,咱们也走吧?”
文馨公主看她一眼,然后就冷哼了一声,走下台阶。
因为临时要给她们两个再准备马车,行程上就又耽搁了一会儿,等到一行车马出了巷子的时候,天色已经全亮了。
这一天廖倩华并没有用太子妃的依仗,而是乔装出行的,一行人走的比较低调,路上倒是顺利,什么事情也没有。
待到从皇觉寺的大门口下了车的时候,文馨公主就冷冷的侧目看向了宋楚兮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不说,你今天怂恿我出门来,到底是打得什么鬼主意?”
“公主还是觉得我居心不良啊?”宋楚兮笑道,顿了一下,有反问,“知道我没安好心,你还跟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