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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恒滚落在地,咬牙爬起来。
殷湛的脸色青白一片,看上去十分骇人。
他的左手抓着一侧的门框,关节处亦是惨白,就保持着那么一个单膝跪在车辕上的姿势,翘首看向右边那道高墙的里侧,脸上神情,只能用“失魂落魄”四个字来形容。
卫恒张了张嘴,最终却没有出声打扰他,自己也是惊疑不定的抬头看向了那高高的围墙的内侧。
因为隔着的距离太远,那箫声听起来就有些飘忽不定。
殷湛的思绪飘忽不定,一瞬间的冲动,他想要翻过那道围墙去,不顾一切阻碍的冲过去。
这一瞬间,他突然就会分不清今夕何夕。
曾经有多少次,他都曾站在这高墙的外面下过这样的决心,可是一次又一次,最终还是艰难的说服了自己放弃。那些个日日夜夜里面踟蹰徘徊的痛苦,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全部跟随时间一起又倒流回到了心里。
那个女人,她真是注定了一辈子都让他放心不下,却又完全的无可奈何。
这一道围墙,这一步路,他永远都跨越不了。
因为——
她不允许。
平地而起的风,掠过耳畔,将那箫声吹散,断断续续的游荡。
殷湛僵直在那里的身子,缓慢颓废的松弛下来,靠着车门,瘫坐在了那里。
繁星装点的天空,染了不知道谁家的烟火,看上去总不似那些年时候的幽远深邃了,他仰头看着天空,眸子里却居然是隐隐的有水光晃动,整个神色之间就充斥着巨大的痛苦。
耳畔的箫声若隐若现,这一刻,他的心中只是矛盾,不知道所谓的幻觉,到底是救赎,还是徘徊在地狱之侧的又一场更加痛苦的轮回。
从不敢给予自己的希望,却在她香消玉殒之后,成了他这一生都无法原谅的自己所犯下是最大的过错。
可是这一刻,他再度裹足不前,不敢轻易去揭开眼前禁忌。
明明心里满怀着希望,却终究不知道该是如何面对。
多么荒唐呵!
那是她吗?暌违四年,整整四年之后,有关她的有一切突然就在一瞬间在心间完全的复活了。
这——
可能吗?
那一夜的黎明之际,重华宫外浓烈绽放到了极致的一抹红艳,刺痛了他的目光,他曾以为,那就是人间一切的尽头。
可是——
殷湛一直紧抿着唇角,静默不语的仰头看天。
卫恒几次想要开口,可是瞧见他脸上的神情,就都是心存不忍,最后几次都是欲言又止。
*
花园里。
颜玥亦是疯魔了一样,神情恍惚的循着那箫声走走停停,不住的寻找。
吴良媛那边的动静越闹越大,她就浑然不觉,只一心追着那箫声四处的奔走。
远处不断有侍卫匆匆的行过,宝音看的胆战心惊,就追上去一步,拽她的袖子,“小姐,吴良媛那边好像真的出事了,咱们真的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万一被人发现了,就解释不清了。”
“你别管我!”颜玥暴躁的一把甩开她的手,仍是循着那箫声传来的方向匆匆追过去。
宝音被她推了个踉跄,追上去,还要再劝的时候,本来清越悠扬的箫声却是戛然而止。
颜玥的脑中一空,忽的顿住了步子,眼中神色也在一瞬间转变,从焦躁变成了茫然。
宝音也是奇怪,四下里看了看,“咦!箫声没了呢!”
她走过去,再次开口劝道:“小姐,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里是东宫,许是当年大小姐遗失了乐谱,被什么人捡去了也不一定。大小姐就去了这么久了,您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不是的!一定是她!”颜玥肯定的大声打断她的话,一边仍是匆匆而行,左右寻找,“她哪里会写什么曲谱,除了她,再不会有别人了。是她!是她在找我呢,一定是她,是她要用这箫声引我过去寻她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是寻寻觅觅的不肯罢休,脚下步子凌乱的继续往前走去。
可是这会儿箫声已经没了,耳边也失去了指引,颜玥走了两步,就又颓败的止了步子,面色茫然。
“小姐,还是赶紧回去吧,再耽搁下去就真的要出事了。”宝音心急如焚的再次劝道:“就算不为了您,您为了大小姐,为了小殿下,小殿下不能没有您,奴婢求您了,您快别找了,咱们先回去。”
宝音说着,就想强行拽着她离开。
颜玥魂不守舍,被她拽着走了两步,却还是不甘心,然后突然就是眼睛一亮,一把甩开了她的手,提了裙子就朝花园正东方向跑去。
那个方向,是太子妃廖倩华住的院子。
廖容纱生前,也是住在那里的。
宝音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图,也提了裙子连忙去追,一边压抑着声音焦急的唤她,“小姐!”
颜玥这个是整个心智都乱了,根本就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提了裙子疯跑。
宝音在后面追,却也是很快就被她甩出去了老远,再要唤她的时候,前面一个路口处刚好一队巡逻的侍卫走过,隔断了视线。
宝音一怕,赶紧闪身躲在了旁边的假山后面。
可是待到那队侍卫走过,她再追出去的时候,前面的小路上已经没了颜玥的影子。
宝音心急如焚,正在左右寻找的时候,身后那个路口处就刚好又是一队人快步行过。
她赶紧闪进了花圃里。
这一次,却是冯玉河引着一队人,拥簇着殷绍从前院的方向过来。
“人已经死了,把守的侍卫一时大意,没想到那个叫香穗的丫头居然还藏在府里作祟。”冯玉河一边擦了把汗,一边唏嘘着给殷绍解释。
殷绍脚下健步如飞,脸上没什么表情都冷嗤了一声道:“那个丫头呢?”
“也死了!”冯玉河汗颜。
殷绍闻言,脚下步子终于忍不住的顿了一下。
他回头,用一种嘲讽至深的眼神看着冯玉河,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确认道:“也死了?”
冯玉河被他盯的直冒冷汗,当场就跪了下去道:“全是属下的一时疏忽。”
谁都没想到香穗会藏在府里,更主要的是,殷绍本身的打算也只是试一试那几个女人的用心。而且不管是廖倩华和颜玥两人之中的哪一个忍不住的出手灭口,都肯定会秘密进行的,谁会想到竟然有人会公然闯进去,并且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活着出来?
冯玉河这一次也算是阴沟里翻船了。
他安排的眼线遍布吴良媛那整个院子的四周,只等着请君入瓮,再将人给堵住。
结果人是堵住了,却只堵住了一具尸首。
“说起来,倒是本宫太自负了是吗?”殷绍自嘲的冷笑了一声,“区区一个丫头,居然是叫她在本宫的后院里为所欲为,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吗?”
“是属下无能,让殿下蒙羞。”冯玉河头也不敢抬的说道。
“还说这些废话做什么?先去看看再说吧!”殷绍道,就又举步往前走去。
这时候,从他身后的方向却又有人急匆匆的跑过来,大声道:“殿下!太子殿下请留步!”
殷绍不耐烦的回头。
来人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安意茹院子里的管事妈妈。
这个时候,那个女人又填什么乱?
殷绍的目色一寒,本来不欲搭理,但那妈妈跑的很急,已经奔到了跟前,一下子扑倒在她脚下,惊慌道:“殿下!不好——不好了,良娣娘娘那里出事了,请您快去看看吧!”
“本宫有急事要办,她要不舒服,就先请大夫吧。”殷绍冷冷说道。
被一个婢子摆了一道,他今天的心情是真的不佳。
那妈妈虽然看出来了,却是没办法,还是硬着头皮解释道:“不是的殿下,我们娘娘她不是病了,娘娘她被人暗算了,还有秋心和秋意那两个丫头,全都着了道儿了,奴婢怎么叫都叫不醒啊。”
殷绍闻言,刚刚迈到一半的脚步就忽的顿住。
他的目光微微一沉。
冯玉河上前一步,代为问道:“你说良娣娘娘昏迷不醒是怎么回事?”
“老奴也不知道。”那妈妈满头大汗的不敢去看殷绍的脸色,只就倒豆子似的如实道:“头前儿二更那会儿,厨房来人说是给娘娘备下的宵夜准备好了,老奴想着秋心和秋意都在娘娘房里,就带着门房里值夜的另一个媳妇子一道去了厨房,可是端了吃食回来,敲门却不见娘娘房里有人应,后来推门进去,却见——却见——”
所有人都知道殷绍最重视的人就是安意茹,那婆子说着,就有点哆哆嗦嗦的,“娘娘和秋心她们全都倒在屋子里,不省人事!”
此言一出,就由不得殷绍不重视了。
他目光微微一沉,上前一步道:“安氏她人现在怎么样了?”
“这——这奴婢也不知道啊!”那妈妈还是惊慌不已,“已经有人去请大夫了,可是老奴掐了人中,也试着用冷水泼了,娘娘也都还是不见转醒的。”
这一晚上之内,就接二连三的出事。
殷绍憋了满心的火气,脸色阴沉的十分难看。
这个时候,他不开口说话,冯玉河等人也谁都不敢再开口。
时间在静默中缓慢的流逝,殷绍心中飞快的略一权衡,就对冯玉河道:“本宫去安氏那里看看,吴氏那边——”
他说着,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你处理吧!”
“是!”冯玉河应了。
那婆子连忙爬起来,就要引了殷绍往安意茹那边去,“殿下请!”
冯玉河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往前追了一步,“殿下!”
“怎么?还有事?”殷绍冷着脸问道
“是这个!”冯玉河走过来,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染了血的手帕,打开了呈到殷绍面前,那帕子里面同样染了血的,是一只桃木雕刻的碎桃花图案的耳坠子。
那桃花木的材质一般,但是耳坠子的雕工却很细致,那雕刻的师傅应当是用了不少的心思的。
殷绍拧眉看着。
“是从那个死了的丫头身上拿到的。”冯玉河解释。
殷绍拈起那耳坠子看了眼,借着守卫手里宫灯透出来的光线,躲在假山后面的宝音远远看到,脸上顿时就露出惊慌不已的表情,仓促的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这边殷绍狐疑的打量一眼那耳坠子。
冯玉河就把手里的那方帕子抖开了给他瞧,“这帕子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看这颜色和大小,应该是男人的物件。”
一个丫头身上带着这两样东西,很容易就让人产生联想。
“会不会是有人给她的信物之类的?”冯玉河揣测道。
殷绍将那耳坠子扔回去给他,心里也是觉得怪怪的,只道:“去查一查吧,看能不能摸到什么线索。”
“是!”冯玉河领命。
如果这东西是那香穗的情郎所赠,那么揪出那个人来,也或者能够顺藤摸瓜的找出点儿什么线索来。
殷绍跟着那婆子离开之后,冯玉河想了想,就对侍卫吩咐道:“传令下去,今晚都不要睡了,把所有的侍卫全都调配起来,将这院子例外彻查一遍,又可以人等,就全部按下,一一审讯。可别是有什么居心叵测的人还混在院子里,威胁到主子们的安全。”
“是!”他的心腹答应着,快跑下去安排。
冯玉河这才带着剩下的人去往吴良媛那里处理善后。
这边的假山后面,宝音一直强自支撑,是花费了她所有的力气才勉强没有弄出任何动静,待到冯玉河等人一走,她是腿脚就完全不听使唤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身上衣裳被汗湿了一片,冷风一吹,凉飕飕的。
宝音瘫在地上动不了,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正在心神不宁的时候,却见眼前突然一角裙裾翩然入目,一双鸳鸯红的绣鞋鞋尖刚好是落在她眼前。
宝音的脑子里嗡的一声,顿时吓掉了半条命,仓促的抬头看过去。
她面前,宋楚兮唇角翘起一个弧度,好整以暇的看着笑话,那表情看上去闲适极了。
“宋四小姐?”宝音大为意外,脱口问道:“您怎么会在这里?”
宋楚兮也不回答,只又错开她身边,径自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前面那路口殷绍等人方才站过的地方,若有所思的慢慢说道:“方才太子殿下手里拿着的东西,你看清楚了?”
宝音的脑子里又是嗡的一下,强撑着力气爬起来,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道:“四小姐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奴婢只是刚好经过这里,看到太子殿下,一丝胆怯才藏起来的,天晚了,奴婢也要回去伺候我家娘娘了。奴婢告退!”
她说完,转身就走。
宋楚兮也不拦她,只就还是带着看好戏的语气又再沉吟了一声道:“我看那东西原本应该是一双的吧?风管家是说要搜查后院吗?却不知道能从谁的屋子里找到啊!”
她说着,眼底笑容不由的更深,回头看了宝音一眼。
宝音脸上表情一僵,继而还是继续福了一礼,“奴婢告退!”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宋楚兮站在远处,只在她刚一转身,面上笑容就尽数敛去,神情便的冰冷又凝重,然后举步从假山后面走出去,往东行去。
*
宝音提着裙子跑得飞快,这会儿也顾不得去找颜玥了,直接就回了住处,满头大汗的推门进去,果然屋子里就只有宝琴一个人在坐立不安的等着。
“小姐还没回来?”宝音问道。
“是啊!”宝琴点头,忧虑不已的迎上来一步,“你不是跟着小姐一起出去了吗?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呢?小姐她人呢?”
“先不说这个了。”宝音却来不及同她解释,而是绕过她,径直进了里面的颜玥的卧房,搬过她的首饰匣子,从最下面的夹层里翻出一个颜色陈旧的翠色荷包来。
宝琴狐疑的跟进来,一看她翻出了这样东西,立刻就是勃然变色的过去抢在手里,“你这是干什么?随便动小姐的东西。”
“出事了。”宝音道,又将那荷包夺了回来,一边将那荷包里的东西往外掏,一边语速飞快的解释道:“另一只坠子落在冯管家手上了,吴良媛那里已经事发了,东西好像是在去行刺她的刺客身上找到的,这会儿冯管家正在追查,万一让人发现小姐这里有这个东西就糟了。”
“这怎么会?”宝琴也被唬了一跳,神情慌乱不已,“那只坠子当时明明是——”
太可怕了!
“不知道!”宝音也是心里乱成一片。
她从那荷包里掏出另一只桃花耳坠子,因为知道是颜玥的宝贝,捏在手里的时候还有些犹豫,不过眼下也没别的办法,她便就心一横,将那东西扔到了火盆里。
两个丫头都是忧心忡忡,哪怕是亲眼看着火苗窜上来,一点一点将那坠子上面栩栩如生的桃花烧成了灰,也都还是心里紧张又害怕。
“既然有人拿到了这个耳坠子,那是不是就是说有人已经知道了……”宝琴的心里胡思乱想,突然一个念头蹦出来,就惶恐的一把抓住了宝音的手,“那小姐会不会有危险?”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宝音也是心烦意乱,拉开她的手,自己在屋子里来回转圈,“按理说既然有人拿住了咱们的把柄,就大可以直接告到太子殿下跟前去的,犯不着再这样拐弯抹角的。不过——不过——”
宝音想着,就又免不了存了点侥幸,“也许是当初的那件事刚好被人给看到了,也不一定就是有人知道了小姐的真实身份的。”
可如果不是颜玥的真实身份被曝光了,絮儿又怎么会出现?
绝对是有人洞悉了颜玥的所有的秘密的,并且想用这些秘密,将颜玥置于死地。
可是他为什么要绕这么大的弯子?还有——
这人到底是谁啊?
“宝音,小姐到底去哪里了?”两个丫头各自的思绪混乱,一直过了好一会儿宝琴才想起颜玥来。
“啊!我在半路给跟丢了,又遇到太子殿下经过,就躲起来了,然后就赶着直接回来了!”宝音说道。
这时候都已经过了四更了。
“我们还是再去找找吧!”宝琴不放心道。
宝音比她更不放心,毕竟颜玥受了刺激,精神状态并不好。
“走!”宝音点头,两人就吹熄了烛火出门,刚刚带上房门走到院子里开了大门,却见斜对面的花园里一队又一队的侍卫举着火把经过。
“是冯管家安排的人手开始搜查了。”宝音焦急道,想了想,也只能是打消了念头,“我们还是不要出去了,万一被侍卫撞见,没事也变成有事了。”
为今之计,也是唯有如此了。
只希望小姐能自己快点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