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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熙知她自哀,不由软了口气干干笑道:“黄妹妹说笑呢。”她沉吟片刻,又问:“怎么今日妹妹不同去赏花,好歹也能——”
“能见到皇上?”黄贵人冷冷一晒:“太后要为明婕妤搭桥,还特特找了你去,我在一边做什么呢?”她于明亮火光中端看自己一截素白手腕,语气散漫冷淡:“姐姐一路荣华,看不清这宫里的是是非非,我这个闲散之人倒还有些心得。”稍稍一顿,压低了声音道:“这宫里总还是要有个人互为助力,莫说是我们,只怕皇上也是如此。”
黄贵人一语道破后宫种种情态,实在叫我佩服她的眼光和胆量——自我随云熙入宫以来,别的不说,就百福殿玉碎、施良娣香消,披香殿闹鬼,件件了却得云淡风轻,却都能隐隐嗅到前朝争权杀伐的铁锈味道。中宫无主,王氏把持后宫,扶持太子。皇上正在打压世族培养新贵的节骨眼上,太后能将薛氏硬塞到龙床之上,可见皇上在后宫之中诸多掣肘。
“妹妹说什么,姐姐不懂。”云熙面上划过一刹那的惊惧之色,旋即平复如镜面一般的湖水,不起一丝微澜——她常伴君侧,连我都能揣测一二的东西,她岂会不知?“妹妹可是怪姐姐没有在皇上面前引荐?我——”
即是顾左右而言他,便再没有夜话的意义了——黄贵人脸上写着了然的淡淡笑意,起身行个常礼道:“姐姐误会了。我随侍太后,也能偶尔见到皇上。一切皆是天意,妹妹已得姐姐照拂良多,并无怨尤。”她起身告辞:“今日避着人来实属无奈。妹妹仰仗太后,明面上不与姐姐走近,暗地里才好帮衬,还望姐姐谅解。”
之后又客气两声,才施施离去。
莫知看着她袅袅娜娜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鄙夷道:“这个黄贵人,趋炎附势都做的这样冠冕堂皇,当真好厚的脸皮!”
云熙闻言,秀眉一皱斥道:“乱说什么!还不去关门!”
她向来对待下人言语温和,如今这般发怒显然是动了真气。莫知一凛,缩着脖子去关门。我知云熙心情不好,连忙扶着她进到内堂,又呈上一盅蜜糖牛乳让她饮用安眠。眼见着她将那盏微温的牛乳捧在手中,两眼发虚望着前方发呆,忍不住小心翼翼问道:“小主,方才黄贵人话中似有深意?”
云熙双目似灯花一亮,明如点漆的眸子将我牢牢看住:“怎么连你都听出来了?”
我坦诚道:“奴婢一直陪在小主身边,经历了这么多,总有些想法。”
“你我主仆关起门来,你只管说。”云熙放下装牛乳的紅釉兰花盅,用她温热的双手拉我在她脚边坐下。
“奴婢想,听方才黄贵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太后突然荐了明婕妤,并不是皇上的心意。碍着太后,皇上今天虽然看不出什么,保不齐以后会一直宠着明婕妤。眼下咱们千万不能逆着太后,没得叫皇上难做。只要熬过了这一阵子,皇上还是会念起小主的好来。”我缓缓道来,看着云熙逐渐黯淡的脸色,不由暗自嗟叹:所谓天子嫔妃,一喜一忧,无不是为了一个男人的好恶。余下的几句话便咽回了肚子——此时节明婕妤出身敏感,哪怕皇上有心眷顾,也要顾虑大局。云熙母家单薄,朝堂之上尚无立足之地,更遑论后宫支撑呢?
千回百转凝成一句话:“小主若是闲来无事,不如多写几封家书慰怀吧。”
语毕,我抬眼望她,却见云熙双目泛红,怔怔望着我,忽然由衷感叹道:“莫忘,想不到你竟看得如此透彻。偏我在这里感慨一时得失,看不到日后,这一点我反倒不如你了。”她抬手一抹眼脸,拭去看不见的泪滴,以指在紅釉兰花盅上击节曼声唱道:“本是一场黄粱,何必为此伤怀,罢罢罢,不如就此睡去!”
索性一梦南柯。不知她梦里,可曾像歌中这般恣意的放下。
翌日,慈宁宫的嬷嬷送来厚厚一摞经书。之后云熙便整日埋首于经卷抄誊之间,仿佛外面灿烂的春光再与她无一丝关联。而皇帝的恩宠也骤然稀薄起来,一月之间仅能见个四五回。正如云熙自己所言,这个明媚的春天来得太快太急,太过绚烂,故而走得时候也如疾风骤雨,那样凌厉无情。
合宫对于云熙的骤然失宠猜测纷纷,然而更大的好奇在于沉寂多时的明婕妤是怎样跃上枝头,成为太极宫最炙手可热的宠妃。相较于明婕妤居住的储香庭门庭若市,凝阴阁门前越发显得冷清。就连云熙自己都自嘲道:“一不小心,以后还是住在静心苑的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