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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家有个大仇人,那便是将玄家追杀得极惨的宗极门,又有一个大恩人,那便是多年来曾数次暗中庇护秦渭父子的梨山先生。当初秦征父子走投无路时,也是这位星弈门的前辈强撑病躯,在临终时修书让他们转投到青羊子门下,这才有秦征父子的入秦一行。玄家和星弈门以前有什么渊源秦征不清楚,但梨山先生临终修书时他却在场,当年秦渭在逃亡路上也曾连连叮嘱秦征:“这些年咱们惶惶如丧家之犬,于天下事也都看得透了,对人间情谊更是看得淡了,甚至许多不当为的事情也做了。但星弈门的大恩我们却无论如何也不可忘记!”其实也不用父亲叮嘱,秦征对这位保护他们父子二人的老前辈本就既感激又尊敬。在玄门中梨山先生虽不入五老之列,但在秦征心中却占据了极为重要的位置,他对朱老夫人本来就有好感,这时更生了几分亲切,又想:“听朱老夫人的言语,她对我玄家的事所知甚多,嗯,多半是梨山先生的弟子向她老人家禀明的。”耳听朱序出去,朱老夫人朝帐内道:“云笈派的子,醒了吧?醒了就起来!你的身子没事了!老婆子知道!”这时营帐内已无他人,秦征一跃而起,出得帘来。刚才隔着床帐珠帘,瞧不清楚朱老夫人的面目,这时才看明白了,只见朱老夫人满头银发,额头甚宽,双目炯炯有神,眼角却如刀锋,无数皱纹中暗藏冷艳,料来年轻时当是一个极辣的美人。秦征不敢无礼直视,只看了一眼,便拜倒在朱老夫人膝下,道:“晚辈秦征,拜见老夫人。”朱老夫人往旁边一让,道:“拜我干什么!你也醒了有一会儿了,刚才的一些话应该听到了,我救你只是为了还云笈派的人情,你不必记在心上,老婆子不怕被人记仇,却怕被人记恩。”不想她这几句话却得秦征眼眶一热,掉下泪来,道:“老夫人,您怕被人记恩,可您和梨山先生对晚辈的大恩大德,晚辈却如何敢忘怀?如何能忘怀?”朱老夫人眉头微微一皱:“你和我二师兄又有什么渊源?”“老夫人,我……我就是当初梨山先生送去青牛谷的玄家晚辈啊。”朱老夫人这下却听得呆了,看着秦征道:“你……你是玄家的人?玄礼泉那子的儿子?”她寿登七旬以上,辈分又高,自可叫秦征的父亲作“子”。秦征了头,道:“是,梨山先生的大恩,晚辈今生今世是没法报了。但只教晚辈有一口气在,今生便不敢忘怀,只要玄家血脉尚存,便不敢忘记星弈门的大恩。”朱老夫人道:“这么来,青羊子是收了你做徒弟了,那你父亲呢?”秦征哽咽道:“家父,家父已经被孙宗乙那厮害死了!”或许是因为梨山先生的缘故,秦征见到这位老夫人后便如见到了亲人,多年来压在心中的秘密与情感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一下子全敞开了,到这里竟失声痛哭。朱老夫人是刀子嘴,豆腐心,脸色如铁,心却柔软,看秦征哭泣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轻抚他的头发,便如抚慰孙儿一般,叹息道:“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却不知是在秦渭可怜,还是在秦征可怜,又:“那么你这次到这附近来,并不是为了帮忙攻打桃源了?”秦征茫然摇头:“我只是追一个偷,误打误撞来到这附近,不料却卷进了这场是非当中。”朱老夫人颔首道:“那就是了,你玄家和桃源渊源不浅,想来你也不会故意去为难桃源一族,若我没记错的话,只怕你崽子也是在桃源里出世的吧。”秦征听得愣了:“我……我是在桃源里出世的?”对于这件事情,他却是一印象都没有。几年前秦征曾随父亲一道寻找过桃源,那是他们曾经寄予厚望、希望能借之逃避宗极门追杀的地方,这时朱老夫人竟自己是在桃源出生,这不能不让秦征大感惊奇。“是啊。桃源里收留的,都是既不愿意归附北胡,又因为各种原因不为大晋所容的人。你们玄家在南方仓惶无依,到了桃源,那里的人却当你们是同类——因为里头所有人都是被外面的人视为异类的。”朱老夫人屈指算了一下,道:“唉,人老了,年月都记不清楚了,但我听二师兄提起过,你父亲是带着他大肚子老婆——多半就是你娘躲进桃源呆过几年的,算来你应该也是在那里出世,到几岁之后出来才对。怎么,你都不记得了?”秦征努力地回忆着,却半印象也没有。朱老夫人道:“那多半是你太了。”秦征自听“杀胡令”与桃源一事,一直只是权且听着,并不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等到这时听朱老夫人自己是在桃源出生,才蓦地生出一股要弄清楚桃源底细的冲动。正要多问些有关桃源的事,帐外有人来请安,却是朱序派了人来问“玄鹤子”是否已经醒转,若是醒转则朱大将军有请。朱老夫人道:“他多半是要请你喝酒,你身子没什么大碍了,就去一下吧。有什么话,咱们回头再聊。”秦征便随那侍从出来,一路暗中留神,见军队布列在,阵势气象森严,心道:“爹爹曾,星弈门由兵法入玄武,为兵家大略所归,朱序虽然不是星弈门嫡传弟子,但家学渊源,反过来以玄武入兵法,这阵势的确精妙!”那侍卫却不是带着他走向主将大帐,而是来到一处开阔的悬崖上,侧靠一座数十丈高的孤峰,下临一条激急的深溪,中间生着好大一丛篝火,围着篝火摆着二十余桌酒菜,每一张桌子坐着一人,秦征心道:“原来是篝火夜宴。”北地胡人篝火夜宴十分常见,不过胡人通常是席地而坐,朱序却摆了酒桌,便是增添了几分汉家斯文。望见他来,一人疾步走出,叫道:“玄鹤子!你怎么才来!身体可大好了么?”显得甚是亲热,正是王皮。秦征微笑答礼,:“承蒙朱老夫人施治,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我当时从空中落下,居然没摔死,想来一定是王大人帮我捡回这条命。”王皮笑道:“别叫我大人了,如果你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大哥吧。兄弟你是因为一场误会搞得精疲力竭,我若不接着,让兄弟你擦伤了手脚,回到长安可不知如何向青羊真人交代。”秦征又惊又喜,道:“长安?我师父在长安?”“是啊,你不知道吗?”王皮道,“令师已经接受陛下的敕封,成为天下道门总领,当时我不见玄鹤兄弟你也曾问起,真人你闭关正在要紧处,暂时就没跟来,不过杨钩兄弟已经留了书信给你,玄鹤兄弟你没见到?”秦征微微一沉吟,已明其理,道:“是了,定是叫那丑八怪给偷去了!”“丑八怪?”秦征道:“王大人你不知道,家师离开以后,青牛谷来了个偷,我没寻到师父的书信,定是与她有关!”王皮又惊又奇:“天下哪个偷儿这么大胆?竟敢到青牛谷放肆?”秦征笑道:“那个偷儿,本事可不简单!不过她的来历我还没搞清楚。”正要述,宴席中一个雄壮的声音道:“王中郎,你要和玄鹤道长谈到什么时候?这里数十位高手,可都等着玄鹤道长入座,好一瞻青羊门人的风采呢!”听声音却是朱序。王皮以手击额,自责道:“哎哟,朱将军的是,看我这脾性!”拉着秦征道:“来来来,玄鹤兄弟,我给你引见天下英雄!”便拉着秦征进入那篝火宴席当中。秦征一踏进去,猛地觉得四周氛围陡变,仿佛周围多了数十堵铜墙铁壁,又像一不心误入千军万马之中。原来这次与宴的二十余人都是一时高手,无人不知青羊子的威名,又刚听了秦征以“天雷动”独当四大高手的事,见他进来都不敢怠慢,个个凝神运气如临大敌。这二十余人虽未出手,但高手警惕于内,气势自然而然便发诸于外,二十余人的气势交织在一起,便形成极其强大的威压。被这二十余人同时注目的人若是功力稍弱,轻则心战腿抖,出尽洋相,重则肝胆破裂、当场毙命。秦征心中一凛,氤氲紫气布满全身,止定之力护得灵台清明,脸上却挂着微笑,缓步走入圈子,恍若无事。那二十余人见了都暗赞了他一声好定力。秦征见那二十余人,服饰形貌共分为十四大类,每一类或两人,或三人,或只一人,便猜参加这篝火夜宴的高手共有十四个门派。朱序坐在最上方,左边一张桌子空着,当是王皮的座位,右边坐着一位老者,双目瞑闭,似乎全然没见秦征进来。这二十余人的气势虽然都极盛,但秦征这时的眼光已高,感应能力甚强,隐约分辨出这些人的气势基本是里强而外弱——靠近朱序的几个人气势成圆,功力深不可测,自此数人以下则等而次之,王皮的能耐在这群人里头怕是最弱的,他能坐在朱序左首,料来与他是王猛的儿子有关。秦征发现与自己交过手的茅云子、唐柳生、流羽仙子也都在其中,唐柳生坐在左列第六,茅云子坐在右列第七,流羽仙子坐在右列第九,言一平和那尔公子却没有来。桌子分为两列,魏晋以后,礼俗尚左,去掉王皮不计,单列左第六、右第七、右第九,那便是总排行第十、第十三、第十七了。三日前一战秦征虽然是以一敌五,但那是情急拼命,真的过招的话,他自忖自己的功力可未必能胜过唐柳生,比之茅云子、流羽仙子也不见得能强多少,眼看这四人在这二十余人里头只能排到中游甚至偏后,心中甚是震动,蓦地想起丹江岸边那位严先生的话来,心道:“那位严先生这里聚集着数十位高手,当时听着还不觉得如何,可没想到这数十位高手竟然是这等级别。这批人这么一聚,威势胜过千军万马!”像这样的高手,平时要遇到一个也难,这时却一下子见到了二十几个,秦征心中忍不住想:“难道天下玄门,都已经归附苻秦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