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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泽不知道那两个教养嬷嬷的到来,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但是至少有一点他非常清楚。那就是贾敏的身体似乎真的有了很大的气色,原先连说几句话都会喘个不停,现在却能坐在炕上闲话几句了。
府内的事情,依旧有条不紊。贾敏一面将养着身体,一面时常让黛玉过来学着管家,好像生怕时间不够用一样。林泽心里隐隐地有些不安,可是这些不安却无人能讲,只好在每个月的书信里聊表一二。
不得不提的是,水湛在那两个嬷嬷来了之后不久,就又离开了。林泽亲自送他上了船,那一天难得的放了晴,一片碧波江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粼粼的波光。水湛临走时,眼中多有不舍,可是林泽却知道他家里早已经催了好几趟,想必定有什么事情吧,当下便笑道:“三哥,来日方长,咱们还能再见的,何必这样儿女情长?”
说得水湛也笑了,只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你说的很是,就此一别,日后再见。”
离别的气氛渲染的很好,又是寒冬腊月的天气,瑟瑟的寒风刮得人脸上都生疼。林泽站在岸边目送水湛离去,心里却十分疑惑。他这个三哥,向来最爱行陆路的,怎么这次却换了船行呢?不过,也不碍。
自此后,仍旧每月一封书信,言辞之间与往常并无二样。林泽便把当日的疑惑抛之脑后,每日都去黛玉和林澜那里看看。
“好啊,又贪嘴。”
才一进门,就瞧见林澜鼓着腮帮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说不出的可爱。林泽伸手戳了戳那鼓鼓的腮帮子,只笑道:“必是吃了好吃的,怕我来抢了?”说着,便凑过去嗅了嗅,又抬头笑道:“原来吃的是芙蓉酥。”
“唔,唔唔!”好不容易才把嘴里塞得满满的芙蓉酥咽下去,林澜便睁圆了眼睛问:“哥哥,你怎么知道呀?”
林泽斜睨了他一眼,心道:一股子的芙蓉酥香味,你当我鼻子是装饰么?可是脸上却是笑意淡淡,也不搭话。只拿了温热的茶水亲自喂林澜喝下了,才道:“昨日教你写的字可写了?”
听到这话,林澜的小脸顿时皱成一团,见林泽笑意渐收,忙拽着林泽的袖口撒娇道:“我原准备现在就要写的,偏哥哥来了,正好哥哥看我写罢。”
林泽不置可否,林澜便乖觉地跑到桌后铺开宣纸,有模有样地开始临摹起林泽写的字来。林泽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他握笔姿势和落笔力道都十分规矩,便也放心下来,只往旁边的椅子上坐了,对青梅道:“青梅姐姐,劳烦你走一趟,去看看姑娘那里现在忙不忙?”
青梅便领命去了,林澜手下一顿,也抬头道:“青梅姐姐,我这里还有一碟芙蓉酥呢,也烦劳青梅姐姐带去给姐姐尝尝罢。”林泽便笑道:“难不成你姐姐还贪你这些东西吃,咱们家独你一人爱吃这些甜腻的东西罢了。”见林澜撅了嘴,只好摇摇头,笑道:“也罢了,便是你的心意。”又想着,到底回头去了黛玉那里,这芙蓉酥还是要落在澜儿的肚子里,也不过多走几步路而已,便对青梅点了点头。
青梅便笑着接过装了点心的小食盒,福身告退了。
这边林泽只笑道:“东西也带去了,你也该定下心写字了。否则……”拖长了声音,见林澜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过来,林泽只笑道:“否则便不带你去姐姐那里了。”
听得林澜“哇哇”叫了两声,立刻凝神定气地开始运笔写字。林泽探身去看,果然又比之前的字写得更加工整了一些,心里不由地有些得意,想着这法子当真好用,日后还得这么用着才好。
不多时,林澜便临好了三大张大字,林泽一一的看了,也赞了他一声。侧头,就见林澜眼睛晶亮晶亮的,显然是开心至极的样子,便失笑道:“知道你心急要去姐姐那里呢,这便换了衣裳去罢。”
黛玉仍住在和贾敏相邻的院子,从林澜这里过去也不算很远。只是进了院子,林泽还是先带着林澜去给贾敏请了安。贾敏正在炕上和绿柔核对公帐,见林泽和林澜来了,也放下账本,只笑道:“多早晚的这时候往我这里来?是来看我的呢,还是去找你姐姐的?”说着,拿手摸了摸林澜的脸颊,触手温暖,便知他不冷。
林澜听贾敏这样问,便红了脸挨在贾敏身侧说:“我是来看太太的,顺便去看看姐姐。”
贾敏只笑着搂了他,一面拿小点心喂他吃了几口,一面又问他近来身体怎样,看书写字怎样。林澜年纪虽不到四岁,可是口齿已经比半年前又伶俐的不少。贾敏一一问来,他也一一作答,听得贾敏连连点头,便又侧头去看林泽。但见林泽脸上含笑,一双清亮的眸子温和如水,眉宇间的气质更加温润了,便道:“这半年里,倒是你照顾的他这样周到。”
林泽便躬身道:“太太何故如此说,澜儿是我的弟弟,我自该如此的。”
贾敏听罢,沉默了一瞬,盯着林泽唇角温和的笑容看了一会儿,才点头笑道:“是,你说的很是。”说完,便低头摸了摸林澜的发顶,见林澜一派天真烂漫,嘴角也不由地勾出了一抹笑痕。
林澜听着贾敏和林泽的话,便笑道:“太太,哥哥每日都要我吃好些东西,澜儿都胖啦!”说着,就握着贾敏的手去摸他鼓鼓的小肚子,只道:“可是哥哥还那样瘦,他是不是要把澜儿喂成一只小猪哥儿呀?”
说得满屋子的丫鬟也抿嘴笑了,绿柔便上来道:“说不得大爷是这样的心思。”果然,连贾敏和林泽也笑出声来,只林澜一人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不解其意。
见林澜如此,贾敏只拍了拍他的手,笑道:“你哥哥怎地会把你喂成一只小猪哥儿呢,又乱想了不是?”说完,就见林澜好似松了一大口气一般,贾敏却突然笑道:“我们的澜儿,本来就是一只小猪哥儿呀!”
说罢,贾敏自己先笑了,林泽也轻咳了咳,唇边的笑意越发的深了。那边的绿柔红杏早笑作一团,林澜只鼓着腮帮子,一副“我不理你们”的样子。
满屋子气氛融和,林泽侧头去看贾敏,见她脸上泛着红晕,温婉清秀的容貌配着唇边的笑容,说不出的好看。心里只想着:太太这样的脸色,大约是要痊愈了罢。
贾敏只搂着林澜又笑着说了几句,见林澜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小孩子家撒娇的样子,便又哄了两句。林澜从小是林泽带着的,性格里还是有一些地方和林泽十分像。比如说:护短,还有,对家里人从不曾真正生过气。顶多就是撅着小嘴赌个气罢了,哪会较真呢。
贾敏似是也发现了这一点,内心真的有些五味陈杂。她算不得是一位好妻子,也算不得是一位好母亲。对林如海,她又敬又爱,可是为了娘家的脸面,却多次要林家忍气吞声,助长了那起子贱.妇的气焰;对黛玉和林澜,虽是她所出,可是这些年里,她能给他们的教养却十分有限。对林泽……贾敏不由地轻叹一声,这个孩子太稳重太成熟,小小年纪乖巧懂事得让她连想要插.手的地方都找不到。何况,他把弟弟妹妹照顾的这样好,她还有什么能不放心的呢?
贾敏摸了摸林澜的发顶,只温声道:“澜儿,切不可和哥哥置气。哥哥的话,便和我的话是一样的,你日后一定要听哥哥的话,知道吗?”
林澜看了看贾敏,又看了看林泽,只半知半解地点了点头。贾敏便笑着对红杏道:“你好生地送了二爷先去姑娘那里,我和大爷还有话要说。”
红杏便福身牵了林澜的手,两人往黛玉那里去了,留下屋内只有贾敏、林泽和绿柔三人在。贾敏似乎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便歪在炕上,只低声对绿柔说:“你去外面罢,让我们母子自在说话。”
林泽见绿柔躬身退下,心里自知贾敏必是有话要和自己单独说。可是见贾敏如此神色,又总有些不大好的预感,只道:“太太是不是累了,不如等太太有精神的时候让人去叫了我来说话罢?”
贾敏只摇了摇手,便抬头半坐了起来,笑道:“哪里这样娇弱,有些话,错过了时机便再说不出口了。”说着,只伸手拉了林泽在炕沿坐了,又道:“好孩子,我还没有谢你。”
林泽很是不解,谢他?谢他什么?
“你为玉儿找了那样好的两个教养嬷嬷,日后纵……玉儿也尽够了。”说着,话音中却隐隐染上了悲意。
林泽听懂了,忙劝道:“太太身子正是要大好的时候,如何说出这样的话来,没得白让自己不舒服。”又想着,那两个嬷嬷是水湛找来的,其实和自己并没有多大关系,现在承贾敏这样的谢意,总有些不好意思。
贾敏却不管他如何想,只道:“好孩子,那两个教养嬷嬷,就是合我与老爷之力怕也请不来。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请的动她们,但有一条,得了她们的教养,于玉儿日后自然大有裨益。”
林泽听了,明明是好事,可是见贾敏的神色,却总有些惴惴。
贾敏喘了一声,才继续道:“我的身子……我自己也知道,恐怕是不久了。”见林泽正要说话,贾敏连忙伸手摇了摇,只说:“我知道你忧心,却很不必。我这样的身子骨,自打年前已经是如此,能活到现在已是上天的恩惠了,我怎么好再贪心了。”
“只是,我心里着实放不下玉儿和澜儿。他们那样小小的年纪,你又才这么大,我若是去了,少不得你们就要被接到……”话未说完,已经泪落不止。
林泽听到这里,哪有不明白的。纵使如今府中已经有了两个教养嬷嬷在,可是如果贾敏死了,那贾府自然会派人来接。恐怕到时候,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现下看贾敏这样的神态,林泽便知她早已对贾家灰了心,那两个嬷嬷干的好事叫贾敏也深觉得娘家不靠谱。所以才苦撑了一年多,现在说出这些话,怕……是真的身上不好了吧。
“好孩子,你虽不是我亲生,却和我亲生的一样。你我这么多年的母子情分,我不该这样说,可是我眼看着就要……但求你,只把自己当成和玉儿,澜儿一样的身份,都是我亲生的,日后帮扶着老爷才好。”
林泽先听得这话,心里还有些不舒服,想着这些年,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是抱养在林如海夫妇膝下的。可是他自问十分对得起林家一家,听贾敏这样说出来,自然有些看轻了自己的意思。可是待听完,心里又酸楚万分起来,只觉得贾敏是怕她走后,自己又生分了,才要这样说的吧。
林泽便伏在贾敏膝上,低声道:“太太放心罢,但凡有我在一日,必护着弟弟妹妹一日,不叫别人欺负了他们去。”
贾敏至此,听得林泽这样一句承诺,才算是放下了心,也淡笑道:“我先谢过了。”
才说完,绿柔便在屋外道:“太太,姑娘那里打发了青杏来问大爷什么时候去呢。”贾敏便笑了,只说:“眼瞧着是他们性子又耐不住了,也是,我留了你这么久,他们也想着你呢。”说罢,便要绿柔亲自来送林泽,林泽忙推辞说不用,自己穿了披风往黛玉那里去了。
绿柔见贾敏半靠在引枕上,便过来换了茶水,又问:“太太,可好些了?”
贾敏轻轻地嗽了一声,只微闭着双眼,“去请了老爷过来,就说……我有事要说。”
绿柔自去传话不提。独林泽到了黛玉院中,就见黛玉的二等丫鬟,青鹤和雪雁站在院中正在说笑,便道:“你们做什么在这里?”
那青鹤和雪雁忙过来请安,青鹤便回说:“姑娘要朱鹭在廊下看着鹦鹉,别叫它飞了。她原看着的,谁知朱鹭和别人说了会子话,也不知她是怎么弄的,把鹦鹉的脚链子给拽坏了,那鹦鹉便飞走了,她怕姑娘骂她,便到处去寻,又寻不见,只求着黄雀给她扎了一只假的鹦鹉来呢。”说着,又笑着指了指那空了的小笼子,只说:“谁想二爷来时,又起了兴致要去逗那鹦鹉,这一下可不就发现了。”
因说的两人又笑了,林泽虽不大懂,却也不碍,只往屋内去了。才进去,就见那两个丫鬟正跪在屋内,小脸惨白惨白的,愣是屋内暖意熏人也没叫她们脸上泛起一丝儿的红晕。
林澜眼尖,瞅见林泽进来了就小跑过来,举着手里的东西就要给林泽去瞧。林泽脱□上的披风,双目微垂,便瞧见了林澜手里的玩意儿。又深觉有趣,便拿来细细的看了,果然精巧十分。虽是用草编的鹦鹉,可是上面用彩色勾勒了,又沾了鹅毛,一眼看去还当真不大瞧得出来。
便问那地上跪着的两人,“你们哪一个是黄雀?”
那左边的小丫鬟颤巍巍地说:“正是奴婢。”
“你这手倒巧的很,这鹦鹉编得活灵活现,远远地瞧了还当真分不出真假呢。”才说完,那内室就传来一声冷笑,林泽抬眼看去,就见黛玉换了家常的衣裳从屏风后面出来,一身鹅黄色长袄裙,领口一圈儿风毛,衬得容貌越发轻灵清秀了。
黛玉瞪了林泽一眼,才又去看地上跪着的两个丫鬟,只冷笑道:“按理说,这原不是什么大事,独你们行为实在可恶的很。”又道:“我素知黄雀手巧的很,却不知道这手艺原是为的来蒙骗主子?”
黄雀听罢,忙伏地哭说:“不敢,再不敢有这样的心思。”
那朱鹭早吓得不行,也哭道:“姑娘,就饶了我们这一次罢!”
她们原是新提拔的丫鬟,年纪不过十岁左右,哪里稳重得了,和黛玉这样的天资聪颖自然不同,只一心稚气未除,想着玩罢了。林泽虽也有意要说话,到底这是黛玉屋里的事,他也不好插.手。再者,黛玉新近学着管家理事,正该立立威,否则日后谁肯服她呢。想到此,便也止住了话音,只拉着林澜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
黛玉瞅了一眼林泽,见他神态自然,也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心想他们三个每日相聚时日也不多,怎么好为这两个白浪费了。便道:“我也不想罚你们什么,你们自离了我的院子,别处去罢。”
这还了得!比不罚还严重得多了!
那两个丫鬟哭得泪人一般,只求说日后再不敢这样了。外边那两个丫鬟似乎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便隔着帘子跪在外头求情起来。黛玉寒着脸,只道:“要罚你们,我还嫌费事。不若打发出去的干净,省的你们心里有气,我也不自在。”
两个丫鬟便急急地说:“愿革了一月的银米月钱,只求姑娘消消气,别同我们计较。”
黛玉听罢,便道:“既是你们自己肯的,便自去领罚罢。”
一时两个丫鬟涕泪俱下,泣不成声,仍恭敬地拜谢了才下去。黛玉一回头,就见林泽嘴角含笑,不觉脸上一红,便啐道:“这样看我做什么,没得要人笑话呢!”
林泽便笑道:“谁来笑话你呢?如今你可是家里管事的,谁若笑话你了,只管要她们自己领罚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