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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未见,眼下一荫之隔,他的脚却迈不动了,是近乡情怯的本能,更是怕树荫后的物非人非让他怀疑这十年来的坚持。天知道他有多怕,怕久居高位的她早已大腹便便,子女满堂,成了另一个姜君!甚至怕到,不敢向姜君姜君夫、族中长辈、嫪族男人,但凡一切知道真相的人求证。
眼前的一串脚印,成了他无法跨越的门槛,他在门槛前驻足徘徊,迟迟不敢揭开真相的面纱。
逃避的是心情,无法逃避的是感情,目光似乎受到莫名的牵引,姜阳几乎是情不自禁的蹲下.身,罔顾沾惹尘土的新衣裳,手虚放在脚印的上方,丈量起来。这出自于她的脚印,就像从一整块棉布上拉出的一根线头,从线头的成色就能窥得另一端的布匹,是何等的举世无双。
还真是窥一斑而知全豹,一路上白种人对妘君的形容在此刻得到了印证,十年未见的那张脸跃然眼前。一路上白种人为了向他表示投诚而诉说的种种事迹,长的都能刻一碑妘族长生平了,当时也只是随耳过过,此刻才稳稳的落入心里。
瘦长的脚型好比男子,与十年前那人的瘦骨伶仃重叠起来,他又看到了那个背脊笔直不屈不饶的身影,仿佛在诉说着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然而她的每一个脚印都端正有力,肩负着一族兴亡和荣辱,她的每一步既不躁进,也不退缩,既有不拘一格的锐意,也有三思后行的谨慎。
她怎么可能是另一个姜君?
他是聪明人,他知道自己的胸口有一团不落的骄阳,心口有一只不甘的蝴蝶,却被现实的女尊男卑牢牢困锁,不见天日。直到此刻,骄阳拨开了云雾,蝴蝶轻盈盈的破茧而出。他的骄傲将有无匹广阔的空间,这颗被苦苦压抑的男儿芳心总算有了归处。他终于等到了这个人,十年的独守空房,都是值得。他看到了自己存在于世的意义和价值。
妘君,是他作为男人,一生的战场。
嫪族乃至天下,是他和妘君,将并肩一生的战场。
糟了……姜阳咬了咬唇,他真是被怒火和嫉妒冲昏了头脑,才会发疯的赶过来,看看他们现在像什么样,一群妒侍来抓妻夫的奸吗……罢了,事已至此,追究无益,端看如何将情势扭转到对自己最有利的地步。
族人说他天赋异禀,五岁会说嫪族话,七岁会算术,唯有他自己明白,他只是比族人更沉得住气罢了,但凡他想弄懂的,就是一团乱麻也能捋出一条明白的脉络。冷静下来的心,就像泥沙沉淀的一潭湖水,足够的雪亮,才能清晰的反映一切,只有看得清了,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对策。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知彼,妘君夫。梳妆的过程中,姜君夫喋喋不休了一番妘君夫,来的路上又有十八个白种人在他耳边嗡嗡叫着妘君夫如何如何,大度宽容,善妒小气等等南辕北辙的说辞。都说耳听为虚,他又该信谁的?这可难不倒他,能以男儿身在族里横行,光靠冷静是不够的,他有一套自己的梳理事物的方法,能够又快又准的,拨开一切迷障,在一团麻中挑出最关键的头。
妘君夫是已故嫪少君的男宠,白种人无疑,非嫪族人,能在恩爱不离的嫪少君与嫪少君夫间横插一脚,可见其手段不凡。
传说织布酿酒,提炼石灰冶炼铜器,无所不能,尤擅种植。能力是身份的象征,此人定是身份高贵。奇了,肤白发黑,主食稻米的异族……这等人种,还真没听嫪少君说过,罢了,眼下不是追究这事的时候。
妘君夫通晓床弟之事和生育之术。容貌异美,狐媚天成。
在船只失事的时候被妘君所救,利用狐媚术迷住不近男色的妘君,巧言令色逃过群欢的处境,自此身价倍升。发挥种植术俘获人心,衣食上多有巧思,妘君夫一称,虽是有份无名,却是实至名归。可惜为人善妒,为纳侍一事与妘君间隙。擅用舆论,自比神仙,下凡助王,可见其心机之深,心术之不正,野心之大!
妘君在这个异族人的辅佐下,如有神助,从一个自顾不及面临灭族危机的小族,一蹴而就。联姻姜族的下一步就是,嫪族,乃至姒、婤、妫……这些异族。先是助铜之物,再是铜,尔后天下。
这个“妘君夫”会心甘情愿的帮助自己的杀夫仇人?为了日后渺茫不可知的王座?
还是这一切,从来就是诱妘君上钩的饵,为的是有朝一日回到自己的族地,亲手杀仇?
妘君迟迟不祭拜祖先行成亲大礼,是不够爱,不够信任,还是这一切从来就是双向利用的骗局?
或者他可以窃喜的以为,妘君的心中,早就有了担当“妘君夫”的人选?
是啊……这两人所缺的,正是他和妘君所拥有的,知根知底,青梅竹马。
明明是两族姻盟的大事,是妘君夫出于善妒之心将妘君拐到此地,还是妘君情之所至……不,妘君就算对这个异族人有情,那也是利益所趋!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双向的局?一个想达到专宠目的,另一个将计就计成全“妘君夫”的善妒名声好日后名正言顺的抛弃?不!顶天立地的妘君,怎么可能是利用男人的小人?想当年,妘君连他都不要!
难道真的是……情之所至吗?
心口一阵阵翻搅,搅乱了一潭湖水,他还怎么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