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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质勒长吁口气,稍微放松了神色:“乌克多哈孩子的事情,确实是个误会。缪年也为此后悔不迭,恰恰也因为这个,她才会那么痛快地接受你所提出的全部要求。”李元芳锐利的眼神再度扫过乌质勒的脸,对方面不改色,继续泰然自若地说着:“元芳,缪年在给我的信中详述了你的建议,我觉得很妥当。这次急着赶回庭州,我更会亲自督促,你可通报崔大人从速行事。”
李元芳这才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不要再拖了。今天晚上我就去面见崔大人,请他连夜派官兵查封大运寺,抓捕寺内所有人等,只要经查与本案有关的,一律绑至城门前示众。官府将把他们的全部罪行公告给庭州百姓,这样一来可以洗刷裴素云的冤屈,二来亦能让百姓们了解他们被蒙蔽的整个经过。我想,大运寺从主持到手下这些人,必定会被愤怒的百姓生吞活剥!当然,这也是他们应该得的!”
乌质勒大义凛然地表示:“没问题!如此甚好,这帮家伙犯下如此残忍的罪行,大周官府怎样处置都不为过,我乌质勒绝不袒护!”“那么王妃……”“哦,这次我来就将她带回碎叶,从此再不让她自行其事,便是了!”李元芳紧跟着道:“可汗,我与王妃谈的可是从此再不入中原,不回庭州!”乌质勒的脸色稍变了变,随即便露出坦荡的笑容:“突骑施的领地乃是碎叶,作为突骑施的汗妃,缪年今后除了碎叶哪里都不会去的。”
李元芳沉默地向乌质勒抱了抱拳,乌质勒看着他微笑:“元芳,你作为我乌质勒的大将军,今后是不是也应该以碎叶为家了?”李元芳一愣:“可汗,我……”乌质勒不容他往下说,就挥舞着大手扬声道:“我知道,你是舍不得伊都干!这有何难?把伊都干一起带去碎叶就好了嘛。何况元芳你的身体尚未复原,有伊都干在身边,她也可以随时照料,这样我都能更放心些。”
李元芳仰首望向西沉的落日,很久都没有说话。一阵比一阵狂烈的秋风卷起遍野的黄沙,将血红色的晚霞打碎成片片残英。乌质勒丝毫不惧凛冽的风沙,一双虎目却不免被这凄艳刺得灼痛,他等待良久,终于忍耐不住,拉长声音问:“元芳,莫非你还有什么作难之处吗?”
李元芳回过头来望定乌质勒,沉着地道:“可汗,李元芳是说到做到的人。对曾经有过的许诺,只要我有一息尚存,就会不折不扣地完成。这一点,还请可汗尽管放心!”乌质勒用力点头:“当然!我了解你,更信任你!所以元芳,我才希望你能对我真正地开城布公。” 淡抹笑意转瞬即逝,李元芳的面孔刚显疏朗,随即又罩上厚厚的阴云:落寞、惆怅,和无尽的感伤在这一刻再也掩饰不住,正如眼前那轮就要被黑夜吞噬的落日,仍在拼力向灰黄的沙海吐出泣血般的炙辉,就这样沉沦,终归还是不甘心的吧……他闭了闭眼睛,才有些艰难地说道:“可汗,我有一个请求。”
乌质勒挑起眉毛,询问的目光显得十分亲切,李元芳不看他,倒像是在自言自语:“在我为可汗的霸业效力之前,元芳还有一个心愿,期望可汗成全……”他抬起头:“我想回中原一趟。” 沙海寂寂,却似能听到心潮汹涌,过了好一会儿,乌质勒才面无表情地应了声:“哦?”沉吟片刻,他又冷冷地道:“据我所知,上次陇右战事时,大周钦差武重规大人给元芳定了一个投敌叛国之罪,此后虽然狄阁老亲赴庭州,察知真相,但似乎他并未替元芳求得昭雪。因此……在大周朝廷那里,恐怕元芳你至今还是负罪而死的身份。”
“我知道。”李元芳的声音很平静,在漫天风沙里荡起空洞的回声。乌质勒悚然质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回去?现在朝廷当你死了,你在西域既能保得平安,更能大展宏图,为何又跑去趟那泡浑水?”顿了顿,又忍不住夹枪带棒地道:“当然,元芳毕竟曾是天朝的正三品大将军,落到今天要委身于突骑施旗下,心中不情愿也理所当然。莫非元芳真的还想去朝廷一证清白?甚而论功求赏?”
李元芳低声重复:“一证清白……论功求赏……”微微摇头,眼底苦涩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嘲讽。暮色更深,沙陀碛上寒气四溢,只听他从容不迫地回答:“可汗,您怎样认为都行。然而元芳想回中原,决不是为了你所说的这些,却……只是人之常情。可汗容我了了这个心愿,也好从此心无挂碍,为可汗死心塌地,难道不好吗?我只说一句话给可汗:元芳这次去过了,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踏进玉门关!”
乌质勒紧蹙双眉,眼中光华闪烁不定,稍顷,他断然道:“好吧,既然元芳这么说了,乌质勒绝不阻挡。不论你要何时动身,去多长时间,都行!只是,大周朝廷上头波诡云谲、情势复杂,元芳还要多加小心。”
“多谢可汗!”李元芳重重抱拳,随即又道:“我想碎叶初定,目下可汗最要紧的还是安定局面,巩固统治,不宜仓猝他顾,以免内外之敌乘虚而入。况且冬季将至,西域各部都不会选择在这个时间行军作战,所以我正好利用这个时机返回中原……一来一去大约三至四个月,我想过几天就动身的话,应该能赶在明年元月之前回来。”
乌质勒诧异:“过几天就动身?元芳,你不要命啦?这怎么能行?别告诉我你成了神仙,这么快就重伤痊愈,还能行程几万里长途跋涉?!”“行的。”乌质勒无奈:“好吧,别的我都不管,总之明年元月前,你必须回到这里。”李元芳镇重回答:“可汗,明年元月我将直抵碎叶。”
两双视线凌厉交错,乌质勒的脑海中猛然浮现少年时跟随老可汗猎鹰的情景。高傲的雄鹰被射伤俘获后,竟以爪牙啄咬羽翼、以岩石磨砺尖隼,直至鲜血淋漓、筋骨折断而死。乌质勒从此便知,鹰是不可能征服的——“但是我一定会收服你的,李元芳!”
沙陀碛已经完全沉没在苍茫的暮色中,乌质勒和李元芳并肩朝庭州方向纵马飞驰。“元芳,还有件事要与你谈!”乌质勒大声说。“什么事,可汗?”李元芳亦高声作答。乌质勒双腿一夹,“墨风”往前跃冲,轻轻松松挡在李元芳的坐骑前面。“吁!”李元芳敏捷地勒住缰绳,微笑地注视着乌质勒。
乌质勒反而迟疑起来,脸上不经意中似乎有些发红,他吞吞吐吐地说:“呵,这事儿……最近我一直在心里翻来覆去,是……关于沈珺……”“沈珺?!”李元芳始料未及,真正大吃一惊。“咳、咳。”乌质勒大声地清了清喉咙,脸孔更红了:“是……沈珺。元芳,其实我本来已打算近期入玉门关的,就是为了沈珺。不过现在,既然你要回中原,我倒想先与你商议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