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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恭敬地端上两樽清酒,安禄拿了一杯,吩咐道:“代酒之事就让六小姐来。”
除了安悦外,所有跪在蒲团上的人都大吃一惊,一些人继而产生了对鱼璇玑的浓重不满。跪在蒲团上的鱼璇玑也心生疑窦,这老狐狸是要跟她示好还是设计害她?
所谓代酒,就是在祭祀前取陈年老酒放置在先祖灵牌前,待祭祀时家中男女尊贵者代众人引之,谓之曰接受众先祖的赐福,全家上下年年有福事事通达。这事向来都是作为男主人和女主人一起做的,即使缺了某个人在家族中选一优秀者代替则是。即使安悦傻了,可还有安晴。三个姨娘中若是有人代酒,则表示安禄在祖先面前承认了她的地位,很可能就由妾变成妻了。毕竟,大夫人已经死了,无论怎么选也断然选不到她头上。
她素来警惕,外面又在传她是妖孽的事,所有一切她都必须小心再小心。
“爹,姐姐能代酒的。”安纯刻意压抑着自己的不满,向安禄解释道。“姐姐作为嫡女,这些都是该她做的!”
“是啊爹爹,就算三姐不能代酒,不是还有三位姨娘么,您为何非得让这个……”扫把星三字安晴没敢说出口,瞅瞅鱼璇玑声音越发小,道:“让六妹代酒。”
安禄脸色有不善,侧身对着他们教训道:“在祖先面前你们如何干这样放肆?安陵将来出嫁就是皇子侧妃,这个代酒你们谁比她更有资格?”
示好!鱼璇玑确定了点,不过事情真有那么简单?秉承着慎重的原则,鱼璇玑还是不能喝那酒,虽然是银质的酒樽,可有些毒药却是银针都试不出来的。她又岂会那样轻易相信安禄的话?
卫姨娘面容平和安详,眸光平静道:“相爷,六小姐确实不太适合。妾身等人身份卑微,可三小姐却是嫡系所出,这酒理所应当地该她代。”她嘴角含笑浅浅的笑意,轻快瞥向鱼璇玑时眼中却带有警告的意味。
“丞相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我近来身子有些不适,这酒还是交给三小姐代吧。”鱼璇玑面色冷淡,似乎对这事不甚在意。
听到她模棱两可的言语,安禄心中顿生不悦,可话已至此她显然不会接受那样的示好,遂道:“把酒给三小姐。”
“姐姐,给你。”安纯的声音中满是不掩饰的喜悦,拿过盛着酒的酒杯递给安悦。而其他两个姨娘和安晴看这种荣耀的事让一个傻子做了,心里说不出来的郁气横生。
安悦咬着唇瓣,一双水眸怯怯地可怜兮兮地捧着安纯给的酒樽,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刘文喊了声“代酒”后,安禄恭恭敬敬就地举起酒樽对着灵牌拜了三拜,仰头喝下里面的酒。安悦在安纯的指点下也学着安禄的样子拜着,却是动作扭曲毫无庄严和美感,喝酒时又被酒水给辣着了,一张脸红彤彤的张嘴就要哭出来。安禄突然回头瞪了她一眼,吓得安悦只好抿着嘴流泪不敢发出丝毫声响,这一幕看得众人心里又是一阵冷嗤。
鱼璇玑仔细观察着安悦的一举一动,还真是傻子才会有那些动作,的确是被她做的事给刺激到了。她垂眸看着地上,脑中不知在想什么。
繁复的拜祭完了后众人就各自回去换衣服,待会儿在宴客大厅还有除夕家宴,这是谁都不能少的。忌讳鱼璇玑的妖孽身份,很多人都躲远着生怕挨着她沾染了晦气。鱼璇玑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快了几步跟赶超了前面的卫姨娘。
“为何帮我?”卫姨娘在祠堂看她的眼神分明是在提醒她那酒有问题。
卫姨娘缓慢走着,身边伺候的李姑也退开点距离,她无力地笑了笑。“当初我无门找无影楼,他们后来却找上我,说是看在六小姐的面子上愿意出手。这份情,是我和勇儿欠你的。况且我因当年的事对你做了不少恶,也算微不足道的补偿。”
“他们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帮你的?”她眼瞳微缩,眼底深处射出迫人寒芒。她跟无影楼可是有仇的,他们有什么理由帮自己的仇人?
“是。”卫姨娘轻声回答,侧着身就朝左手方向走。鱼璇玑脚上未停,卫姨娘那个是字让心头猛然罩上了一片阴影。
拒霜快步跟上来,悄声道:“小姐,你脸色不好?”她原是要跟小姐走近些的,可李姑却把她拉开了谢,示意她主子们有话说。可卫姨娘一走,她上来就发现鱼璇玑脸色不对,想着肯定是卫姨娘又说了什么不堪入耳的话气到了小姐,对卫姨娘是越发厌恶和愤恨了。
祭祖时伺候的丫鬟们都外面,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拒霜也是不知道的。鱼璇玑看出她的心思,只是摇头对她说了声无事,脚上又快了几分。
就在她们远走时,被积雪覆盖着的假山里走出一个人来,右手紧紧地抓着假山旁的一颗梨树的枝桠,喀嚓一声将手指粗的枝条给折断了。
除夕宴,一年中最为隆重而丰盛的家宴。一丈方圆的红檀木圆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冷菜热菜和汤菜约有一百道,九个人围坐桌旁,各自说了几句吉祥话就开席了。贴身伺候的丫鬟们站在主子旁边为各自主子布菜,厅中侧方有乐伶吹奏喜乐乐音,听着倒是很有喜气。可饭桌上却是没人说什么话,大家都埋头吃着各自碗里的食物,场面显得异常冷清。
这种静诡异得让人心中不安,又怎么吃得下东西?鱼璇玑见满桌油腻也没什么食欲,吩咐拒霜去倒了杯茶来。赵姨娘转着眼眸瞅过满桌的人,朝安和一脚踢了过去。安和吃痛却不能叫出声,对上赵姨娘示意的眼神,轻咳了声,把身子侧了下对安禄说道:“爹,孩儿以前太不成器让爹费心操劳。今年有些流年不利,相府发生了很多大事,孩儿都不能为您分忧实在愧做人子。所以孩儿决定,开春后要凭着本事谋个职位。”
此言一出,桌上其他人纷纷朝安和看去。
“你有什么本事?”满心忧思的安禄听到他这么说心里还是开心的,可安和除了斗鸡走狗也没其他长处。要凭本事谋职位,就他?安禄是不太相信的。
“爹,孩儿会画人物画,想进宫去做画师。”安和有些别扭地看看赵姨娘,赔着笑脸跟安禄说话,可心尖儿颤抖个不停偏生就是不能表现出来。
安禄铁着的脸上泛着恨铁不成钢的气氛,其他人听了也偷偷笑了起来。堂堂丞相之子去做画师,亏他想得出来!
拒霜已经端着茶过来,鱼璇玑接过拿在手中呷了几口,闲来无事地用茶盖刮着茶碗边缘,馥郁茶香随袅袅上升的钻入鼻中,闻之令人忽有灵台清明的感觉。她也没多想,又抿了几口。
桌上因为安和要做画师的事气氛稍微缓和了些,安禄却沉着脸道:“今夜是除夕,好好吃完饭各自守岁去,不要在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众人被他这火气给吓得都噤声了,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本该阖家欢乐的除夕宴却找不到半点欢欣的气息,沉抑的气氛压在每个人心上,即使眼前放着美味也味同嚼蜡。冗长的折磨一直持续了半个时辰,在安禄放下碗筷离座后,众人如被赦免般纷纷离桌回各自的屋里。
夜里又开始下雪了,拒霜知道她并没有吃多少东西,回去后就吩咐小厨房里备着食物送上楼。鱼璇玑也真是没吃好,用了些饭菜把肚子填饱了将柳白给的眼花放上夜空,回转到书房里打坐。
窗扇半开,既能挡住大片风雪又能让外面清冷的空气入内。粗大的蜡烛烛光明亮,将屋子照的亮堂,炉中的炭火偶尔发出细微的炭烧声,整个书房显得很是宁谧。真气自小腹内升起,逐渐流向全身经脉有交融贯通之势,然还未运行到一周天,身上却出现了异样。
热流不知从何处开始,在她根本来不及反应的刹那袭遍全身。像是在被放在火上烘烤,身体每一寸肌肤都源源不断地有热汗冒出来,缕缕热气隔着衣服从身体各处出来,遇到外面的冷空气霎时就凝结成了白雾,不多时的功夫她贴身的衣物已经完全湿透。滚烫的温度如锅中沸腾的开水,哪怕靠近一点都会被热气灼伤。剧烈的疼痛毫无征兆地从心口蔓延开去,瞬间席卷整个身体。
身体扛不住剧痛来袭,浑身痉挛着倒在榻上。
走火入魔?中毒?
颤抖着伸手点住身上的穴道制住真气乱窜,湿透的手在手腕上一探,脉象中根本就没有中毒的迹象。而她一直小心地修炼地九幽摄魂曲的心法,没有急功近利怎么会走火入魔?
可为什么会这样?这种痛,如同生拉硬拽撕扯着身体的皮肉骨肉,似莲藕被打断了还有丝丝缕缕相互扯拉。白皙的皮肤因高热的温度变得发红,浑身有血液像是在血管中沸腾了般,卷着满身剧痛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的身体。那种无法形容的疼痛,远远超过于身体所能承载。她死咬着双唇,双手因疼痛蜷曲成拳,汗水流过的身体像是被水清洗了一遍。
蜷缩在榻上的身体缩小小一团,身上冒出的白雾几乎要将她湮没其中。在强烈的热痛中,恍惚感觉在脑海深处,她站在火海当中,大火疯狂地向她蔓延,火舌无情地在她身上舔舐着,她拼命地挣扎着却发现无论怎么样都扑不灭满身的火。火舌舔过一寸看不见任何伤痕身体跟着却透明一寸,宛若被火烧过的水晶经不得碰触,一挨着就会碎裂……
她知道了,知道了,那是魂灭,是魂灭啊!
柳白从屏风后进入她的书房,转身出来正想问她是不是要问妖孽传言那些事,第一眼却是看见榻上一团在冒着白雾的东西,雾气袅袅交错地升腾盘旋着,几乎将整个榻都笼罩了。
那是什么怪东西?
“啊——”一声凄厉而尖锐的叫声响彻屋宇,榻上双手抱着头的鱼璇玑赫然跳下榻来,一双眼瞳早已不是墨玉的黝黑而是赤色血红,她双手手指弯曲着,透过萦绕在身边的白色雾气紧紧地盯着出现在房中的柳白。
鲜艳的红色在汗水的湿润浸透下带着水光闪烁,犹如一块在水中浸泡着的红宝石,带着野性的掠夺和嗜血的灼灼光亮。满身白雾围绕着一身白色襦裙的她,远观似仙近看却是魔!
危险!条件反射,柳白纵身一跃从破窗而出。鱼璇玑那容得他逃跑,血色双瞳中满是杀意,脚尖一点跟着纵身而出。十指成勾踏着寒风飘雪,快如鬼魅两下就赶上轻功不凡的柳白,一勾一抓指尖阴戾的力量跟着窜出。兹一声裂帛声响,柳白后背的衣服瞬即破裂,阴冷的罡风如铁爪抓过,后背立即显出五道深深的血凹。紧随而来一掌隔空打在后背上,柳白甚至不及反应顿觉血气上涌,噗地吐出鲜血从半空中掉了下落在碧瑶阁楼前的池子里。
噗通的巨响,还有先前那声惨叫已经把碧瑶阁的人都惊动了,丫鬟们纷纷跑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飞雪的黑夜中,一道白影衣袂翻飞从天而降,屋檐下一排灯笼的光亮将她照的无比清晰。黑长的发妖娆而灵动地飞舞着,清秀的脸极度苍白,却有一线血痕从她左额延伸到右下颌的位置,像是用刀把一张脸斜着劈成了两半后又刻意合在一起。一双眼却显出异常的红色带着极致毁灭的色彩,嘴角微微上翘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几乎惊呆了的丫鬟们,那浅浅的笑清冷中透着妩媚,残暴中又有情人的甜蜜温存。
“你们,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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