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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已是冬去春来。
傍晚时分,有阵阵微风拂来,带些料峭的寒意。在河边远远望见荀彧的身影,郭嘉心中一喜,从后面揽住他的肩,欢声道:“文若!”
荀彧侧头冲他弯了弯眉眼,就算是打了招呼。
“怎么许久都不见你出城来找我了?”松开手,郭嘉煞有介事地挤了挤眼,以表不满,“亏我还等着跟你一起给去年酿的桂花酿开坛呢。”
想起去年秋天时与他一起在树下埋下的酒酿,荀彧抱歉一笑,低声道:“家中出了些变故,耽搁了。”
闻言,郭嘉收回才迈开的步子,扭头便瞥见了荀彧头上的素色发带,不由语塞。
“好了。”见他一向恣肆的表情染上了凝重,荀彧反过来开解道:“生死自有定数,万物皆归尘土,我看得开。”顿了顿,又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不是说要把酒挖出来开坛吗?”
“啊,好。”看他真的没有什么异样,郭嘉这才跑到树下开始寻找埋藏酒坛的地方。
望着他忙碌的背影,荀彧眉间蓦然就转过了一缕哀愁,他近乎贪婪地想要把少年的一举一动都留在眼底,为的是什么,只有他自己明白。
“文若,快过来。”不多时,郭嘉就捧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酒坛。
上前和他一起揭开了封坛的油纸,荀彧嗅着酒的醇,桂的香,浅笑道:“很香甜。”不想话音刚落,就看到府中有人匆匆而来。
“公子,不好了!”来人气喘吁吁,脸色焦灼。
“何事如此慌张?”站起身,荀彧温声询问道。
伏到他耳边,来人低声告知了事情的原委。
“什么?”惊呼一声,荀彧面上尽是惊诧,引得在一旁斟酒的郭嘉侧目不已。稳了稳心神,荀彧吩咐道:“我知道了,你且先回去吧。”
“怎么了文若?”待到来人走远,郭嘉忍不住好奇道。
蹙眉默了一晌,荀彧才重新坐下,应声道:“公达与人合谋刺董,事泄入狱了。”
看了看他扒在案角,因用力而微微发抖的手,又看了看荀彧沉静到没有一丝害怕和软弱的脸,郭嘉突然觉得很不是滋味。接踵而来的打击下,荀彧一如既往的淡然沉毅,用他并不算宽阔的肩膀担负起了一切,没有人知道他的那份坚韧能支撑多久,也许下一秒就会分崩离析,露出深藏其中的委屈和悲痛;又或许永远不会破裂,直到此间种种被带入地下。
递给他一樽斟满的酒,郭嘉安慰道:“公达智略过人,可堪自保,你切勿太过伤神。”
“只愿董卓不要大开杀戒。”饮尽了杯中佳酿,荀彧苦笑一下,眯眼看向夕阳最后的光晕,眸中似乎也有细细碎碎的光芒浮动起来。暗自回想着荀攸临行前叮咛自己的那些话,荀彧顿觉心酸不已。
少年总是容易冲动的,一把握住荀彧的手,郭嘉敛去往日的嬉笑,肃穆道:“文若,待我学成百家兵法,便与你一同出山,了你平生之志,共看海晏河清。”
怔了怔,荀彧更觉内心五味陈杂。看着郭嘉年轻而真诚的样子,他实在不忍告诉他什么叫做事与愿违,也不忍欺骗着许给他一个虚妄的未来。所以,荀彧只是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再无言语。
无声的对饮,从余晖褪去到星海跟来。
荀彧深深凝视着靠在自己肩上睡去的人,心思百转千回,说出口,却只有两个字,无限怅惘,“奉孝……”
手指在距离郭嘉睡颜只差分毫的地方悬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下了。
荀彧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离开了颍川,走上了那条网缚他一生的道路。荀彧承认,在听到郭嘉的畅想时,他又一次心动了——他总是那么被轻易的被郭嘉打动,但也仅限于短暂的打动。有太多的使命与重担压在荀彧的身上,让他无从选择,他想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带上这些可笑的愚忠远离郭嘉,让他的奇策不受自己左右。
不负汉室不负苍生,荀彧自问两难。张皇里,他看到了郭嘉,那个永远不受拘束的,可以代他实现自我的少年,
如此,吾为汉室,卿为苍生。分道扬镳,各自为战。
可是荀彧不知道,天命风流,不拘常理的郭奉孝,在遇到他的那一刻起,便无法自制地让自己的命运与之捆绑,同样被网缚了一生。
后来,郭嘉没有再提起过这次分别,他只是状似无意地笑言世上怎么会有文若这样又温柔又绝情的人。语气里并无怪罪之意,却让人听得心里发痛。
文若!
从睡梦中被惊醒的郭嘉仰头便被从枝叶树杈间透下的点点晨光晃得眯了下眼,刚想抬起胳膊挡在眼前缓缓,他的动作就明显地一滞——身上盖着的衣物带着幽幽的兰香,不是荀彧的又是谁的?
一个挺身坐起,郭嘉抓着那件衣服向四周望去却根本没有看到荀彧的影子。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昨日那人突然的出现和几不可查的异状以及睡梦中那些断断续续听不真切的呢喃,郭嘉的心里开始堆叠起越来越多的不安。指骨分明的手在柔软的衣物上捏出深深的褶皱,思忖片刻,他最终决定进城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