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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昔昭望着芳菲,还没从惊讶之中缓过神来。

方才,芳菲告诉她,红柳的确是几次三番提及丁香日后出路,也曾言辞含糊地提及,若是三夫人无心给她寻一门好亲事,那么她除了等着被打发出府,就只能自谋出路了。

这一点,叶昔昭能理解。丁香是三夫人的陪嫁丫鬟,陪嫁丫鬟成为通房、妾室的例子在一些门第中的例子是不少的——这样的前提之下,丁香能想到的自己谋取的出路,也只有这一条了。

让叶昔昭惊讶不已的是,芳菲还告诉她,此事是三爷的主意。她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虞绍桓为何如此。一个男人,这样的做派,不就是在算计枕边妻么?

芳菲走到叶昔昭近前,将茶盏送到她手里,又低声解释道:“前些日子,我白日里去陪着母亲说话,告辞后到了院门外,遇到了三哥。三哥问我,三夫人与丁香是不是还想接近我,我说是。三哥便告诉我,说若是丁香再去,便让身边的丫鬟点拨丁香,让丁香想一想她年纪也不小了,该为日后打算了。又说知道我年纪小,兴许听不懂,但是这话丫鬟们不会不懂。我就应下了。”

叶昔昭啜了口茶,脑子飞快转动的同时,指了指身侧,示意芳菲坐下。

芳菲落座后,又道:“昨日红柳听说了三哥房里的事,一直忐忑不安,怕大嫂会寻了她责罚。可这件事是我吩咐她做的,今日便来告知大嫂。”

叶昔昭沉吟片刻,柔声笑问:“其实从你第一次与三夫人相见,我就觉得你待她不同于旁人,之后种种,甚而显得有些反感她——待她如此,却为何听从三爷的话?”

芳菲抿唇微笑,敛目思忖片刻,才接住叶昔昭的视线,“大嫂,此事说来话长。我说了什么,大嫂若是不信,大可前去询问三爷,或是遣人去江南我曾寄居的人家查证。”

叶昔昭给予信任、鼓励的笑容,“你只管说。”

芳菲整理了思绪,语声缓慢地道:“去年夏季,江南一家银号的人找到了我,说他是礼部侍郎在江南开设银号的大管事,而礼部侍郎府中的四小姐,如今是在永平侯府主持中馈的三夫人。他说三夫人得知我是侯府太夫人友人之女,是受三夫人所托要接我进京。”

礼部侍郎在江南有产业。

三夫人不知是从侯府哪个下人的嘴里得知了太夫人与芳菲的渊源。

三夫人从去年夏日就想将芳菲接进京城——那时,她与忻姐儿回京三四个月而已。

礼部侍郎是不可能指使三夫人做这等事的,必是三夫人在婆家娘家两处的下人嘴里无意得知了芳菲之事。

她从来没高看却也没小看过三夫人,而今闻言,觉得三夫人果然是看得想得太长远。

芳菲继续道:“叔母——我寄人篱下的那家人的主母,我唤她为叔母。叔母待我不算好,却知道轻重,担心我会被人惦记走岔了路,便与我一起问那人要真凭实据。那人说过些日子就会将凭据送到。过了一个月左右,那人又去了,带着一封书信,信上一个字也没有,只有礼部侍郎的印章。”

她语声一顿,之后便是话锋一转,“可是在那之前,我与叔母已收到了三哥利用军中六百里加急的驿站送到一封书信,后缀着他的印章,另附一张五百两的银票。三哥在信中说,兵荒马乱的,让我再等一段时间进京,将银票交给寄居的人家,不要理会任何人胡说八道。三哥还告诉我,等到听闻大哥班师回朝的消息之后,可写信到侯府,到时候大哥自会设法将我接入京城。”

这又是一番令人深思的话。

芳菲说到这里,从袖中取出了那封只有一个印章的信,递给叶昔昭之后,道:“我知道我要投奔的是母亲,权衡之下,自然会信任三哥,未见三嫂便已心生芥蒂。而叔母得了那么大的好处,也听说过侯爷的威名,自然是按照三哥的话行事,对那人说我染了疟疾,任谁也不能带走了。”

三夫人屡次想接近芳菲的行径,终于有了解释。三夫人担心芳菲将那件事告知太夫人,想要探探口风,可是芳菲年纪虽小,却并非无城府,根本就不给人接近的机会。

叶昔昭猜测,如果自己这段日子没有尽心尽力地照顾芳菲,那么芳菲也不会说出这件事,只会与虞绍桓一起保持缄默。

念及此,叶昔昭轻轻握住芳菲的手,“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芳菲见叶昔昭目光清澈真诚,不见一丝闪烁、怀疑,立时显得轻松起来,笑容比之往昔要明媚几分,“与大嫂说了,心里踏实了许多。”之后便起身道辞:“时候不早了,大嫂也该歇息了。”

“好,明日我们再说话。”叶昔昭送芳菲出门,回到房里,顿住脚步,开始思忖关于虞绍桓的那些话。

虞绍桓是怎么知道三夫人将手伸到身在江南的芳菲身上的?答案只可能有一个——他是从三夫人信任的丫鬟口中得知的,而那个人,应该就是芳菲。

他不管三夫人是作何打算,都当机立断地阻止了,为的是避免侯府生出波折。

而三夫人呢,应该是到今日都不知道她的夫君做过什么。

以前的虞绍桓对待宋歆瑶,先是百般纵容,之后是不留情面的与之闹得鸡飞狗跳。时光荏苒,当初那个在她眼中还是个单纯无城府的大孩子的虞绍桓,真的变了。

他不再重蹈覆辙,在暗中阻止三夫人惹是生非,他甚至懒得告知三夫人自己做过什么。而如今收了丁香,他是不是打算让三夫人的心思倾注在房里那些事情上,与房里的人斗,也就没什么精力再生别的念头了。

其实是帮了她一把,而她到现在才知情。

如果虞绍衡对她如此,她怕是入梦后都会觉得脊背发凉。

真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

谁能说虞绍桓错了?

他只是遇到的人错了,他的婚事一直不尽人意。

回到寝室歇下,虞绍衡见叶昔昭神色怅然,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在感慨芳菲的际遇。”

不论他知不知道虞绍桓做过什么,叶昔昭都不打算跟他说,既然是因内宅的人而起,就没必要与他说。也是有些担心,自己一句话没注意,便引得这厮心生反感,又设法让虞绍桓休妻——这样的事一再发生,人们就不能不对虞绍桓有非议了。

她在想的是,如果有可能的话,自己能不能帮虞绍桓一把,将三夫人调·教成端庄明理的贤妻,让虞绍桓的日子好过些,而不是在官场打拼之余,还要分心对付妻子的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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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虞绍谦与二夫人相对而坐,品尝着她亲手烹的茶,眉宇舒展,唇边噙着笑。

放下茶盏,他温声问道:“大嫂这次重新主持中馈,你从不曾帮衬分毫,这是为何?”

二夫人似是早就料到他有此问,柔声反问:“你觉得我做得不对?”

虞绍谦委婉地道:“母亲对此事,心里不会不介意。老人家希望家和万事兴,你又不是不知道。”

二夫人笑得云淡风轻,“那也要分什么时候。你怎么就不想想,谁都知道大嫂身子不妥当,一直在以药膳调理,又有忻姐儿要照顾,侯爷自然最清楚不过,可他不还是让大嫂将内宅诸事接过去了么?”

虞绍谦目光微闪,笑,“还真是。”

二夫人敛了笑容,叹息一声,“自从大嫂回京之后,表面上看起来是比往日平静淡泊,其实恐怕是有什么打不开的心结,已与离京前不同。当着母亲的面,她总是笑盈盈的,可私底下与我说话,偶尔却是会不自觉地走神,很是不好过的样子。尤其她住在莲花畔的日子,我见过好几次,她站在走廊里出神。侯爷回来之后,虽说略有缓解,偶尔还是如此。”

虞绍谦不由疑惑起来,“会是什么事呢?”

“为何事我们不需细究。”二夫人又弯唇浅笑起来,“我只知道,侯爷也知道这一点,让大嫂主持中馈,应该是让大嫂没有那么多功夫多思多虑。侯爷心里自然有分寸,看着大嫂疲惫的时候,当然会出手帮衬一二。是以,我也就一直没有与大嫂讨事情做。我自然也看得出,母亲对此颇有微词,可我想,还是随着侯爷的安排为好,他不论做什么,都是为大嫂考虑。”

虞绍谦笑容愉悦,“原来如此,险些误会了你。可你就不怕大嫂也对你心生芥蒂?”

“大嫂才不是那种人。”二夫人语声笃定,“依我看,大嫂也是有意按照侯爷的安排度日,尽量让自己忙碌一些。若非如此,便是我不去讨事做,大嫂也会找我帮衬的。母亲毕竟是长辈,与大嫂又亲如母女,就是另一番心思了——关心则乱。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母亲对我一时不满,日后我多尽孝心就是了。”

虞绍谦的手覆上她的素手,对她投去赞许的目光。

**

过了两日,京城几家有名的戏班前来侯府唱堂会。这是叶昔昭特意为太夫人安排的,自然又将孟氏、定远侯井夫人、武安侯董夫人、定国公郭太夫人、荣国公严太夫人等人请了来。

遇到这种事,太夫人总是会想起乔安,听叶昔昭说起时,便笑道:“将乔安也给我请过来。”

叶昔昭根本无从想象乔安陪着太夫人看戏的情形,觉得太夫人分明是存了几分小孩子才有的捉弄人的心态,却还是笑着亲笔写了请柬命人送去萧府,没料到的是,乔安竟应邀前来,还带了她二弟妹。

看到乔安自心底漾到眼角眉梢的笑容,叶昔昭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知道萧旬终于挽回了夫妻情分。之后,她打趣道:“太夫人是存心要你陪着她看戏,你可要有个准备。”

乔安笑道:“没事,只要太夫人喜欢,让我给她上台唱戏我都肯。”

叶昔昭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萧二夫人虽然嫁了人,言行举止却还似个小姑娘,与叶昔昭见礼之后,笑道:“大嫂带了我来,其实是让我给她讲解唱词唱腔的——嫂夫人,我可是个戏迷呢。”

“是么?那太好了。”叶昔昭笑意更浓,“有你们陪着太夫人,她不知会有多高兴。”

“那当然了。”乔安毫不谦虚,之后道,“你忙着,我们去拜见太夫人。”

叶昔昭瞥见井夫人带着一个十三四左右的小姑娘走来,也就点一点头,上前去迎母女二人。

井夫人四十左右岁的样子,保养得极好,容颜娟秀,身段婀娜,满头珠翠,笑起来如春风拂面,煞是动人。

那小姑娘与井夫人样貌相仿,肌肤通透白皙,生了一双澄澈清亮的明眸,眉如远山,唇不点而红,着一袭粉色衣裙,浅笑盈盈走过来,宛若春日里一朵含苞欲放的桃花,娇嫩动人。

井夫人指一指身边的小姑娘,解释道:“这是我那不成器的长女之然,年前就来过。”说着就忍不住笑起来,“就是说你衣服首饰好看的那个。”

井之然闻言看向母亲,不满地嘟了嘟嘴,之后便对叶昔昭屈膝行礼,绽出娇柔的笑容,语声宛若出谷黄莺:“见过虞夫人。”

叶昔昭当然记得井夫人提及的事,对井之然漾出个和善的笑容。

井夫人却道:“什么虞夫人,唤嫂嫂。”

定远侯是老侯爷在世时的挚友,井夫人又是太夫人常来常往之人,井夫人这话意在让女儿与叶昔昭亲近一些。

井之然便乖巧地唤了声嫂嫂。

叶昔昭笑着颔首,“之然与夫人一样,样貌出众,夫人真是好福气。”

井夫人却嗔道:“说这话分明是叫我们母女自惭形秽。”脸上的笑意却是更深了。

井之然心无城府地附和道:“是啊,我可是觉得嫂嫂怎么都好看。”

“我那时不过是人们以讹传讹,怎么能当真?”叶昔昭笑盈盈请母女二人去暖阁落座。

宾客到齐之后,太夫人知道叶昔昭对这些兴致缺缺,便让她去歇息片刻。

叶昔昭也从不对太夫人掩饰这一点,顺势与众人打过招呼,借故离开暖阁。

出了暖阁,井之然追了出来。

叶昔昭转身笑问:“妹妹有什么事么?”

井之然笑道:“是这么回事——我早就听说过卫先生的大名,都知道卫先生是皇贵妃娘娘的授业恩师,以前的玩伴也曾经由卫先生教导过。只是,自从卫先生来到永平侯府,就再也不教别人了,我是想……能不能也每日来永平侯府,请卫先生教导一二?不瞒嫂嫂,我只是女红琴棋还过得去,诗书却不及人……”语毕,双手忐忑地握到了一起。

叶昔昭敛目思忖着。如果井之然也与芳菲一起学习诗书礼仪,那么,芳菲就多了一个同龄的玩伴。芳菲有心计,是辨得清是非的心计,若是井之然品行不错,就能成为她的闺中好友。这本就是她对于芳菲的一份记挂,总是觉得芳菲在府中还是有些孤单。由此,她笑着问道:“那么,井夫人知道此事么?”

“嗯,已经与娘亲说过了。”井之然老老实实回道,“娘亲说我也不小了,方才也与嫂嫂见过了,与其由她说,倒不如我自己来说。”之后忐忑地看向叶昔昭,“嫂嫂会不会觉得我与娘亲唐突了?”

井夫人不外乎是因为两家算是世交,这等事甚至已经与太夫人提过了,对芳菲这么说,也在情理之中。由此,叶昔昭笑着摇头,“怎么会,井夫人说得对,你我已经相识,又是同辈人,有什么事尽管与我直说。你若是有这兴致,我这就去与卫先生说一说,卫先生若是答应下来,我回来就知会你,好不好?”

“好好好!”井之然连连点头,“多谢嫂嫂!我一定会潜心学习,便是资质愚钝,却会对先生的话言听计从。”

“好,我一定将这话转告卫先生。”叶昔昭随即问道,“喜欢看戏么?”

井之然挣扎片刻,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不喜欢。只是为了此事才来的。不过嫂嫂放心,我已答应娘亲,今日会好生陪她看戏,不会胡乱走动的。”

真是个率真的女孩。叶昔昭也就笑道,“那你就去。有何事只管吩咐服侍在暖阁的丫鬟。”

“嗯!多谢嫂嫂!”井之然行礼,再次道谢之后,脚步轻快地回了暖阁。

叶昔昭即刻去了正房东院,找到卫先生,说了井之然的事情。

卫先生一听是定远侯膝下之女,便爽快地答应下来,还说只要是侯府亲朋好友家中的闺秀,尽管送到她面前。

叶昔昭笑道:“内宅白日里终归是有些喧闹,午后我便命人将后花园的桃花阁收拾出来,先生同意的话,明日便去那里授课,晚间也可歇在那里。”

卫先生赞同地颔首微笑,“多谢夫人。”

叶昔昭笑着道辞,回房后,吩咐芷兰去告知井之然这一事的结果。

芷兰回来时,忍不住地笑,“井大小姐一听就忍不住拍手站了起来,惹得井夫人好一通训斥。”

叶昔昭也不由失笑,“我看她就是心无城府,这种事也只有这种性子的人做得出。”

到了午间,叶昔昭将井之然的事告诉了芳菲,看得出,芳菲对此带有几分期许,笑着说好。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之后几日里,忻姐儿果然没辜负叶昔昭的“期许”,学会的第二句话是唤太夫人祖母,虽然发音怎么听怎么像是主母,太夫人还是因此笑得心花怒放。

叶昔昭失落之余会戏谑地想象,等忻姐儿长大懂事之后,她一定要把这些事如实相告,让忻姐儿给自己赔礼认错——她觉得自己只有到那时,如今这份失落才能得到弥补。

随后便又是生气,不论怎么想,娘亲都要比爹爹、祖母更容易学,小东西怎么就是不开口叫她?的确是,她没太多时间陪着女儿,可不是有母女连心的说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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