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威半月(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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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灰蒙,江面微涌,岸上凄冷,空中无钩。

我看这时头,心想不会再有渡江者,便将拴绳放长,让小船距岸有五、六丈。虽说这小船不值几文钱,但却是我这种日子的依托。于是小船就随着江水时沉时浮。

我搭起船上的布蓬,整理好自己的床褥,其实也就一草席垫子。躺在草垫上,望着外面无边的黑幕,新生无趣,打算睡觉。多年养成的习惯,睡前总要摸一下胸前的短刀是否在,以备晚上不测。

感受到入手的冰凉,心里踏实下来,闭上双眼,随着江流入睡。

梦中,突然有嘈杂声传入耳朵,我翻了个身,并未打算去看发生了什么,直到我听到有一丝轻微的木质响声,我才睁开双眼,从蓬里悄无声息地闪了出去。发现有一人影在船头蹲着。岸边黑影涌动,火把燃了一片,火光烧红了天,通明似白天。

在我发现他的时候,可以看到他的身子明显一怔,显然是没有料到船上还有人。他缓慢站了起来,转向我。是一个中年人,身穿青袍,袍子的颜色在火光中更显深沉。他面样英俊,眉目间狂傲之气尽露。于他右脸处,有一条从颧骨到下巴的弯月疤痕,我心里不免一惊。半月?

这人注视了我数秒,微笑开口道:“我能不能把绳子切断?”

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船体在向岸边挪动,我听见了岸边人的嘈杂声,我感受到那火光中舞动着刀枪的冷森,我知道切断绳子的后果。

“请便。”我同样微笑待之,同时右手无声无息地伸入了怀中,按在刀柄上。

回应我的是一道寒光,还有岸边的谩骂。小船一顿,向远处漂去。

附近只有我这一条船。

我表面平静,但心里充满了戒备。而他也跟我一样,手中拿着长剑看着我。

只有风轻拂水面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据我估计这种对峙持续了一刻钟,周围慢慢恢复死寂,他终于忍受不了这般死寂。黑暗中,我听见剑落地的声音,他口中嚷着坐在船头上。“搭乘一下船而已,至于这么戒备吗?”我的小船也就二丈多长,他这一坐带来的力,使小船向他那一倾。

“换作平常人上来我会感谢他这么晚还来照顾我生意。”我把右手伸出来,“但大半夜在我睡觉时,偷偷摸摸上船的,我可不会欢迎。”

他丝毫不为之影响,哈哈大笑:“如果我喊醒你,再等你把船划到岸边,那一切就晚了。”

“你就会被那些人抓住吗?”我问。

“不,那些人会被我杀光。”他语气中带着狂傲,似乎把嘴角一咧。我隐约看到那弯月疤痕的恐怖和美丽。

我抬头看了看天,只有几颗很淡的星星在天上挂着,像惺忪的眼冒着无精打采的光。身下的小船因没了缰绳的束缚而缓慢地漂着。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到对岸要多长时间?”

“我晚上不做生意。”我说。

他似乎早料到了我的回答,起身走到了船的中间,盘腿又坐下。“那来点酒吧。”

我没有拒绝他,从身后布蓬中掂出两坛酒,拿了两个瓷碗。走到离他还有两步的距离停下,也坐了下来。我将一坛酒和一个瓷碗抛了过去,他伸手接住,略有不满道:“就这么点?”

“先喝着。”我从木板下面拿出一根蜡烛,将其点燃,粘在两人中间的船板上。周围的黑暗匆忙退去。他不适应地眯起了眼,“真亮。”

我拔出塞子倒了一碗酒,轻轻抿了一口,没有理他。他适应了一会儿,看见我如此喝酒,诧异的看向我。我解释道:“不善饮。”

他没有说话,也倒了碗酒,一仰而尽,酒水一滴未洒。他放下碗,眉头深皱,不满道:“淡如水。”

我不语,将双手放在膝上,望着烛焰随微风跳跃。我感到落在我双手上的他的目光,我的双手虎口处有着厚厚的刀茧。他突然笑了起来:“烈人淡酒,好生有趣。”

“以前的事了。”

听我说完这话之后,他渐渐收敛了笑容,他深深地看向我,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脸部肌肉一僵,又迅速地恢复了正常,他伸手倒了碗酒,举到胸口处然后向前一伸,静静地看着我。

我望着那张脸上的美丽疤痕良久,拿起碗在空中相碰,随后一饮而尽。虽然酒劲很小,但不胜酒力的我明显感到双颊微微烫了起来。

他大笑,举杯喝尽。“我真的很不喜欢这酒,但我很钦佩你这人。”

没人了解他。所以我很诧异地看着他大笑,他却因为我的诧异而大笑。

烛焰轻抖,酒面微动。

他望着周围黑色的江水,问我:“这要漂到哪里去?”

“不会太远。”我能感觉到小舟缓慢漂着,方向是东。“放心,不会漂到晋国岸边。”

“到了又如何?”他随意笑了笑,“我岂会怕晋人?”

“你会怕麻烦。”我说。

“这就对了,我最怕麻烦。”

他抬头看了看天,叹道:“离天明还有好些个时辰。”然后他看向我,没由来地问我:“要不要听个故事?”我掂起酒坛倒了半碗酒,算是回应了他。

“十年前的那件事你知道吗?”他就这么没由来地问了。

我想了会儿,不确定地问他:“南晋的那件事?”十年前的话也就这么一件大事了。

他望着江面,学着我抿酒,问我:“你知道多少?”

“也就流传的那些。”我说。“南晋承威将军叛国,被满门抄斩。”

“这事也是被涂抹得极好。”他轻蔑地笑了笑。

“当年承威将军杨威被赐号‘承威’,数日后,率二十万军讨伐河国,攻占十数城,杀敌十余万,战功鼎赫。不料在返回路上遭遇前来援助的十万大唐军队,交战之后,死伤惨重,仅率五万人狼狈逃回南晋。

“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不打过几场败仗你有什么底气说你真正爬过战场。南晋皇帝虽心疼军队的损失,但也清楚大唐铁骑的强大。能在十万唐军活下五万多人也是杨威的功劳。打算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但让所有人没有想到却又很容易想通的是,当时的镇国将军陈飞说承威将军叛国,谎编杨威与唐国串通好演了一场被阻截的好戏。实际上杨威已归顺大唐,借此来削弱南晋的实力。

“杨威的威望如日中升,相信过不了多少年就会成为新的镇国将军。在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陈飞如此说是担心杨威取代自己,他的说辞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威名,但没人敢挑明。杨威只是否定了他的说法,没有作多余的解释。南晋皇帝也只是当成笑话听了过去。

“但令人震惊的是,第二天清晨陈飞竟擅自率领一千禁军闯入承威将军府,宣布承威将军通敌叛国,满门抄斩。那天清晨全是头落地的声音。

“只有杨威一个人重伤逃亡,他不再是将军。”

烛光在我的碗中倒映着血红的影,也似乎是杯中粘稠的血将烛影染红。他大口咽了口酒,似乎在咽着恨意,或是怨意。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我猛地想起曾经有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找过我,自称是承威。恰恰是在十年前流传承威将军叛国的那天!原来那个人真的是承威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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