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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瞬间的手足无措之后, 韩桃立刻去了吧台,随后想都没想直接塞过去几张十元大钞, 随后清晰且急促地说:“你们有电话吗?”
吧台小哥赶紧说:“有,就在柜台那里, 但是要收费, 不过……你给的这些,够了。”
韩桃立刻走到结账柜台前, 快速拨打了市医院急救电话。
救护车来的这段时间,韩桃一直坐在安平柯母亲对面,让她尽量不要睡着,不过因为不知道能聊什么, 韩桃没办法便只能说安平柯在学校的事情:“阿姨, 您先不要睡,如果能保持清醒,请尽量保持清醒。那个……您的儿子叫安平柯吧?很抱歉, 因为我就坐在你们后面这个隔间, 所以听到了一点你们的交谈。安平柯非常出色, 他学习非常好, 对了, 我和他同一所高中, 不过我今年高二。安平柯上次模拟考试又是全校第一, 据说在全市好像也是第一, 您真的不用为他担心, 他肯定对自己的未来很有把握。对了, 上次我和同学有矛盾,他还出手帮助了,我一直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他,现在我还欠着他一个人情呢。阿姨,您还清醒着吗……”
因为原本就在市中心,所以救护车来得极快,但是安平柯母亲只有一个人,韩桃没有办法,只好跟着上了救护车。
医院里,医生为安平柯母亲做了基本检查之后,直接送去了手术室,毕竟急性阑尾炎必须要开刀,否则安平柯母亲还要受更多苦。
在需要家属签字的时候,韩桃十分无奈,而且医院怕病人不付钱,所以没有家属签字,就必须有个担保人,可韩桃也别无选择了,只能签了所有的单子,随后她还不得不去缴费处缴纳了一百九十多块钱的费用。
八十年代初的阑尾手术,并不如后世那么简单快捷,所以在手术室待了两个半小时之后,安平柯母亲才又被推出来,只是麻醉效果还没有过,她依然在沉睡着。
被送入病房,韩桃坐在病房的凳子上,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合适,她起身检查一下,确认安平柯母亲还在睡着之后,便出了病房,在医院大门口的书报亭内,给凤栖一中打了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韩桃想了一下,没有报自己的名字,而是说:“您好,这里是长青市人民医院,我们找高三学生安平柯,她母亲现在在我们医院608室,有些问题我们需要跟他说一声。”
“好的,您稍等。”
韩桃没有挂电话,接着她就听到对面女孩打开了广播,说:“高三一班安平柯,请速到广播室,有你电话。高三一班安平柯,请速速到广播室接电话。”
不过一分钟时间,韩桃就听到了一声低沉且轻缓的声音,在电话中听,这声音似乎有点过于冷漠了,不过韩桃可没心思分析安平柯的声音,她简要将事情给安平柯做了解释,并且提出要求:“安平柯,我是韩桃,今天上午坐在你们后面隔间的人,你走后你的母亲突发急性阑尾炎,我送她去了医院且一直陪着她。现在她手术已经完成,但是需要住院一周左右时间,请你来人民医院照顾她。另外,请你尽量不要刺激她,医生说她的体质不算好,好像也太紧张,所以在她痊愈这段时间需要家人配合好病人情绪。我不是家人,不太合适在这里照顾她,总之,你去请假几天吧,你妈妈需要人照顾。”
另一边是短暂的安静,这安静叫韩桃有点紧张,她心想安平柯不会认为她是骗子吧?
然而,短暂的安静过后,韩桃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说:“好,我马上就来。”
即便安平柯说了“马上就到”,韩桃真的等到他的时候,也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而此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韩桃竟然趴在安平柯母亲床边睡着了,她这一天也过得有点累,毕竟紧张的情绪稍稍放松之后,人确实容易觉得困乏。
安平柯的母亲此时也醒了,但是看着韩桃熟睡的样子,她也不好打扰,毕竟是这个瘦弱的女孩救了她,而她也越看越喜欢这个女孩,然而不知为何,这女孩睡得似乎十分不安稳,她好像做了一个噩梦,好看的眉头紧紧皱着,双眼紧闭却依旧能感觉到她的痛苦。
安平柯来的时候,她母亲一眼便见到了他,随后便冲安平柯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她指指韩桃意思是她正在睡觉,需要安静。安平柯点头表示自己明白,随后便放轻了脚步,走到床头,轻声问道:“妈,怎么回事?”
安平柯母亲名叫郑仪芳,今年才三十八岁,她一双眼睛大而明亮,虽然眼角已经有了不少细纹,可也能猜出这眼睛年轻时该是多么灵动,她脸色还是有些白,不过精神似乎并不算差,轻笑起来时,依稀能看到当年那个美丽动人的影子,她无奈地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以前疼过一两回,但是我也没当回事,今天突然就疼得不行了,差点昏过去,是这个小丫头叫了救护车送我来医院,我醒来时她就已经睡着了,我估计她肯定也担心坏了。对了,医生说手术费都是这小姑娘给垫付的,回头你去问清楚多少,把钱还给她。还有,这小姑娘算是救了我,所以以后学校里你也照顾一下她。”
安平柯微微蹙眉,他一个人独行惯了,可不喜欢有个人追着自己,不过这个韩桃好像有点意思,上一次的数学卷子,他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一小问确实没答上来,所以看到自己数学老师给的纸条之后,他还懵了一下,随后看到纸条最后的谢谢,他便隐约猜出写纸条之人,问了数学老师,数学老师又问了王崇新之后,他得到了答案,果然是韩桃。
从那次起,安平柯心里就记住了这个名字,毕竟一个高二学生,成绩竟然能比他还好,这也着实叫人好奇。
两人一个高二、一个高三,交集并不多,不过这不妨碍安平柯了解韩桃,因为这个女生在凤栖二中好像越来越出名了,据说她刚升入高二便自杀过一回,她好了之后就和家人彻底断绝关系了,据说她经常去广播室接电话,而且很会挣钱,最后,好像她自杀过一回之后,学习上就开了窍,学什么会什么,数学能考一百,如果加上附加题,她能考一百一,英语更是连续几次小测验都是满分,她的化学和物理似乎也很厉害,总之这个女生在自杀过之后,从一个默默无闻存在感为零的人,变成了现在全校的关注中心。
安平柯还了解到,韩桃经常请假,而且不是一节课或者一天的请,有时候一请假竟然能到一个月,怎么,她今天这是又请假了?
“平柯,你在想什么?”郑仪芳问。
“没什么。”安平柯话不多,因为高考志愿的事情,他还未释怀,可是母亲郑仪芳却似乎想通了。
微微一声长叹,郑仪芳说:“平柯啊,妈昏倒的时候,这小姑娘怕我睡着,所以跟我说了不少你的事情,他说你非常热心、善良,学习成绩也好,他说你对你的未来有把握。我呢,也想通了,在咖啡馆倒下的时候,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呢,那时候我就想,我要是死了,得多后悔,最后一次见你,还让你不高兴,如果我就是来看看你,领你玩一玩,我们俩该多高兴。如果那样,死也就死了,我也不觉得遗憾。唉,可能,确实是妈错了,以后我也不说你什么了,你也大了,你自己的事情,能做主的就自己做主吧,而且,我也不准备回北京了,我真的不能把我大把大把的时间用在维护那个家女主人的位子上了。平柯以后我都陪着你,好不好,妈这辈子最珍贵的就是你了。”
郑仪芳说着说着忍不住便落起泪来,她活到现在,便本末倒置到现在,她想要争取一个不珍惜自己的丈夫,却把自己最该珍惜的放到了脑后,将死的那一刻才明白过来自己错得多离谱,幸而那所谓的“将死”只是自己的错觉,她还有机会弥补,但是后悔这种感情,总是叫人伤心的,那是对过去的自己的否认,而否认自己有多痛苦,此刻郑仪芳体会了个深切。
安平柯没想到母亲竟然会有这种转变,他心里很高兴,但是因为冷漠惯了,所以脸上也露不出什么大喜大悲,他只是轻轻点头,声音难得温柔:“好,妈。”
两人说完,安平柯母亲忍不住笑了起来,可她分明脸上还带着泪珠。安平柯见状,赶紧拿了纸巾递给母亲,母亲接着,安平柯不经意间发现那个睡着的韩桃,眼里却落下一滴泪来。
安平柯再去细看,发现韩桃竟然还是睡着的,只是好像被魇住了。
拿纸巾给韩桃把眼泪擦了,他将手轻轻放到韩桃额头上,随后一下一下舒缓着她紧皱的眉心。这方法是他小时候爷爷教的,不过现在看来,好像很管用,因为一两分钟之后韩桃就不流泪了。眉心舒展开来,她的表情从刚才的痛苦,已经慢慢变得安稳,好像一个稚童,她甚至还舔了舔嘴角,似乎梦里,正急不可耐地等着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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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世的噩梦纠缠不休,那些悔不当初的顿悟,那些痛彻心骨的经历仿佛一把无形尖刀时时刻刻在割裂着韩桃的身体,甚至分明是在梦中,韩桃也十分清楚这种痛苦会持续她一生,如万蚁噬心,如千刀万剐,然而即便如此她也要咬牙忍着,因为她不服,她不服这眼瞎心盲的天道。
身体依旧在烈火中灼烧,骨肉烧焦的味道她终生难忘,已经无力挣扎,意识也似乎陷入暗不见光的地狱之中,身体仿佛在急速下坠,失重的感觉叫人心乱如麻,然而就在这无尽的折磨中,韩桃仿佛看到了一点希望,那希望的颜色是天蓝色的,带着冰冰凉凉的温度,落入她眉心,将滚烫的她一点点从烈火的包围中解救出来。
梦里终于没了痛苦,韩桃甚至看到了她喜欢的棉花糖,而她则在棉花糖一样柔软的云朵里缓慢地飘着……
郑仪芳震惊地看着自己儿子,因为她很清楚这个儿子其实是有洁癖的,虽然他尽量不表现出来,然而内心深处这个儿子非常拒绝和人有接触,有时候不得不接触了,他也赶紧找个地方洗手洗澡,可这个儿子竟然主动去安抚了一个噩梦中的女孩?另外,他的儿子真的会有这么好心?以往十几年,这个儿子可不是个热心的人,而在这女孩的口中,自己儿子优秀、善良、乐于帮助人,然而真是如此吗?她的儿子真的变了?
郑仪芳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原本她以为安平柯到了这么偏远的乡下,肯定会更加冷漠,因为他可能不屑于和这里学生交流,可是没想到他竟然变得这么好,仿佛原本是一块冰的安平柯,现在变成了一汪温润清泉,眸中带着化不开的温柔。
然而郑仪芳的欣喜也就那么几分钟,因为突然间韩桃眨眨眼睛,醒了,而安平柯则快速收回了自己安抚的手掌,刚才眸中的柔和已然消失无踪,只剩下一派清冷。
揉揉眼睛,韩桃这才看清楚跟她一起坐在床边的男子,略微清了一下嗓子,韩桃说:“安平柯,你来了?”
安平柯点点头,没吱声,郑仪芳则笑眯眯地说:“小姑娘,今天真是谢谢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韩桃摇摇头说:“算了,不用谢,安平柯你好好照顾你妈妈吧,我要回学校了。”
郑仪芳脸色瞬间差了一点,因为她还想和这个小丫头结交呢,怎么这小丫头真就要做好事不留名了,关键是她还垫付了上百的医院费用呢,转头看向自己儿子,郑仪芳问:“你知不知道她叫什么?”
安平柯脸上一囧,因为他和韩桃其实没什么真正的交流,而他之所以知道她,完全就是上次模拟考之后他主动去了解的,所以此时稍微有点心虚,他尽量让自己表露地冷淡一点,回答:“不知道。”
韩桃心里也很无奈,毕竟她可不觉得自己在凤栖一中有安平柯这样的知名度,不过也确实,安平柯这种出色的学长应该也不会太在意一个普通学妹,韩桃勾起一个尴尬的笑容,对郑仪芳说:“阿姨,既然安平柯来了,我也要走了,您好好保重身体。再见。”
“哎,不行,小姑娘你还给我付了医药费呢,这我怎么能随便要。”
“没事的,我不是也欠安平柯一个人情吗,这样我们就两清了,您别有负担。我先走了,再见。”
韩桃说过这句话,刚好护士敲门进来换药,而韩桃便在这时候走了,郑仪芳因为刀口处还疼着,不敢动弹,只能厉声对安平柯说:“还不去追,大冬天的,都七点半了,外面黑黢黢的,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回学校,大巴车都不一定有了,你赶紧去追回来,她要是不要钱就给她找个安全的酒店,总之你得保证她安全。还愣着干嘛,去啊。”
安平柯追出去了,可是一直追到医院大门口他都没看到韩桃。
出了医院,站在空旷的街道上,安平柯一时有点无措,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他去哪里找她?安平柯开始担心起来,毕竟现在各地的小混混多得很,要是韩桃遇上了,多半打不过他们。想起韩桃刚才熟睡的模样,安平柯实在放心不下,准备四周转一圈,要是不行就去车站再找一圈,总之,正如母亲说的,他一定不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在这样的黑夜里出事。
“安平柯?你不照顾你妈妈,跑出来干什么?”
一个略显凉薄的声音响起,担心万分的安平柯猛地回头,便看到一个清瘦的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于医院路灯处走来。路灯昏暗的灯光打在她脸上身上,给她加了一个橘黄色的光晕,她目光一如既往得从容,仿佛这世界任何事都无法让她有分毫动容,面色却愈发好看,白皙的皮肤在路灯下显得愈发通透,嫣红的双唇被勾勒出去清晰的轮廓,一双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是因为轻微的近视,她习惯性地用这种方式去看眼前的人,然而就是这个动作,却让她显出几分可爱和迷人来。
安平柯看着这样的韩桃,一时间竟然心如擂鼓,而他的眸中除了韩桃,竟然再看不到任何人和事,仿佛她就是光,带着撼动他心灵的力量,然而这力量却又非常轻,就那么不疾不徐地落在他心上,让安静平和的心湖荡漾起一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