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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过去了多久?
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小时?
还是短短的……几分钟?
嘈杂的声音变得很远,贝克特从迷茫的失神中苏醒,下一刻他缩起脑袋,因为天空闪电轰鸣,大地隐隐震动,四处都是爆炸声。
他想起了自己是谁,想起了自己的来历,想起了自己的遭遇。
在几个月前,他仍是隶属于灼心奥术团的塔西奥剑盾卫士,然后他被从原部队中选拔出来,加入了名为凛风突击队的特殊部队。
脱下重甲,穿上黑色的大衣和附魔软甲,放弃了炽锋斩剑和符文塔盾,取而代之的是被命名为“爆能铳”的远程武器、连发附魔矢的小型弓弩和堪称奢侈的炼金炸弹乃至战术卷轴……前所未有的富裕装备。
三倍起跳的薪金待遇。
更加快速的晋升渠道。
以及……
极为丰厚的抚恤款项。
使用最好的魔药,在顶尖的奥术大师的魔法辅助下,如幽灵般迅捷前进,突入敌方的防线,撕开一道裂口,以供后续部队长驱直入。
这就是他们的任务。
他原以为,这绝不是什么轻松悠闲的活计。
很快他发现,他搞错了。
——这根本就是地狱。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昏过去的,之前最后的记忆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猛然一推。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转眼四顾,不远处就是同伴的尸体。
他已经认出了这些死者的身份,队长格萨拉被打烂了下巴,但依然能从额头上那道骇人的伤疤里认出了这半张脸的身份。
哦,这个是莱纳,纳斯特郡的城里人,他一直吹嘘自己有个漂亮的未婚妻,双腿笔直,又细又长,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贝克特艰难地拿起手边的步枪,发现这雕刻了银色魔纹的精巧武器已经从中间断裂,他骂了一声,又拔出了小型弩,检查了一下发射匣中的附魔弩箭,深吸一口气,准备站起——
但失败了。
双手在颤抖,肺部在剧烈地喘息,背后湿漉漉的,身体拒绝执行大脑的指令,那是恐惧在发作,慌张和不安攥住心灵。
前塔西奥剑盾卫士、现凛风突击队员贝克特是个懦夫——他的大脑这样告诫,劝他心安理得地接受现状,就像现在这样就好,蜷缩在一片死人的残骸间,像狗一样夹着尾巴缩着头,就在这里趴着。
这是一场混乱失序的战争,而生命只有一次.
记忆在慢慢复苏,他想起了先前的屠杀,康德的士兵犹如恐怖的幽灵,持着威力强大的武器无惧无畏地作战。
他与自己的小队拼杀转战,没有见过任何一具敌人的尸体,这比重炮的轰击和自苍穹洒落的火河更让他感到恐惧。他甚至觉得那四通八达的战壕沟壑仿佛是震旦之龙信手划下的迷宫,就像是一座血腥的角斗场般,使他们这些人在其中可悲地奋战和流血,只为了取悦这魔神般的震旦人……
怎么会有这种邪门的事情。
所以——就永远这么趴着吧。
也许是源自恐惧,也许是源自懦弱,在这一刻,贝克特终于意识到这场战争不应属于他了。他就像是死去了一回似的,那个渴望着上等人的生活、决心参军改变命运的乡下小子也许真的在刚刚的激烈战斗中死掉了。
活着的是一个胆小鬼,一个反悔的懦夫。
——可他只想听到家人嘈杂的吵闹,怀念乡下充满牛粪味的空气,他只要一个狭小的没有椅子的卧室就好,甚至跟弟弟住一间房也没关系。在那个压抑的、没有色彩和未来的农场中度过一生,也好于趴在泥泞肮脏的壕沟中如蛆虫般佝偻,为了活着而趴着吧,就这样吧。
贝克特慢慢地放下了弩机,顺势倒在恶臭的泥浆中,愧疚、懊悔和羞耻被恐惧所压过,他紧紧闭上眼睛。
装死吧……就这样好了,附近依然响起了喊杀声和惨叫声,贝克特置若罔闻,他甚至能听到又有无惧的勇士从外部跨越突入、发出勇敢的吼声,他只是紧紧闭着眼,装成一个死人,至少是一个昏迷的人。
等战斗结束后再说吧……评议会赢了,就归队。康德赢了,就投降。然后想方设法,回到家乡,父亲是对的,平凡的生活才是最大的幸福。
——可惜真正意识到父辈的道理和正确时,往往已经伴随着亲身体会的沉重代价……或者遗憾。世事多是如此。
战场的另一侧。
“——防御!”
沸腾的魔力约束着散落的元素,形成厚重的水墙,挡在了众人之前。锥形的子弹破入流体之中,拖拽出翻滚的水花轨迹,波纹动荡间,恐怖的力道就被瓦解,等那些要命的小玩意儿从水墙的另一端冲出时,它们已经歪歪扭扭坠地、连小孩子都无法击伤,失去了所有的威胁。
“反击——”
脚下的地面震荡出锋利的石刺,水墙后的突击队员们吼叫着扔出炼金炸弹,霜冻爆发,毒云弥散,火焰自侧面席卷,狭路相逢勇者胜,奥术猎兵米勒举起法杖,爆发的闪电束顺着向前喷射的水枪肆意狂扬。
那些穿着古怪战衣的远港士兵受挫、撤退。
或者径直化作一道紫色的流光消失无踪。
这一支突击小队昂扬地向前,以侦测法术判定敌人位置,以极为默契的战术配合作战,他们沿着战壕一路突进,击退沿途的堵截之敌,不断有队友倒下,也不断有新人加入,从低矮的交通壕一路杀到了一处火力点。
“地狱火!”
战术配合已经极为纯熟,从火力点内部射来的枪弹被两道水墙正面拦截,队伍中的另一位施法者抛射出夺目的光球,趁着这掩护,米勒从侧边翻滚向前,以桦木法杖抵住左手护腕的炎槽,魔力辅注。
炽烈的地狱之火从他的手中喷射而出、卷入这密闭的碉堡。
等到所有的生命信号消失,他们熄灭火焰、冲入其中。从这堡垒中射向战场的重型武器连绵不绝、犹如毁灭之镰,收割了不知多少士兵的生命,可米勒带人深入其中,却没有发现一点残骸,也没有发现任何敌人的尸体。
他们知道不能在一个地方待太久,康德的邪恶之眼注视着这一片大地,也许反攻很快就会到来,但他们已经口中发渴、腹里饥饿。
碉堡中没有武器,但有几个弩箭箱,里面装着黄锃锃的箭头,士兵们每人随手抓了一把,将震旦人的武器装备缴获回去能够换取奖赏。
除此之外,他们找到了食物和饮料,在进行了简单的毒素检定后,米勒与队友们分享了两大瓶可乐。他们轮着喝,任由那咖啡色的气沫冲出瓶口和嘴角、喷溅到脸上甚至鼻腔里,在一阵阵哄笑中吃光了一桶士力架和两袋牛肉干,每个人都抓紧吃喝,没有说多余的话。
哪怕这些东西的滋味真的很不错。
哪怕这些滋味很不错的东西,意味着一些可怕的事情。
但没有任何人提起,有些时候你总要无视一些事情、将它忘记,否则生命就无法存续。每个人只做一件事就好,就像现在,整个小队的人都在奋力搏杀,无暇生出别的念想……他们不会去想,为什么远港的士兵总会在受伤或者受挫后凭空消失、化为紫光,想这件事完全没有意义、没有必要。
米勒将空了的可乐瓶扔到了地上,耳边传来了炮弹掠过长空的呼啸声。
他站在碉堡的平地里,环顾四周,只觉得这个密闭的屋子十分考究,反而让他不安,战斗之后,修整之余,繁杂的念头浮上心间。
他骤然感到恐惧——他应该感到恐惧,这战场就像是地狱,前方的拐角可能就冲出几个全副武装的远港士兵,他们手持迅猛发射的连弩,砰砰砰砰。或者是轰轰作响的大型武器,喷射出许多弹丸,一下子就能将猝不及防的士兵打碎。而这只是危险之一,这里是地狱的死地。
这一瞬间,战栗和茫然也相继浮现,他搞不清楚自己在这里的意义和目的,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打这个操蛋的仗,他也不安,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什么时候可以结束?这一仗是否可以打赢?还有……
——肩膀沉重的触感将他从这种胡思乱想中拖出。
他转过头,看到熟悉的脸,胡子上粘着泥土,递来一板咖啡色的点心,隐隐散发着迷人的甜香。
“最后一块了,吃了吧。”
米勒伸手接过,把这巧克力咬在嘴里,他慢慢笑了起来,因为周围的人声回来了,那声音比什么都重要,将他从无端的恐惧和茫然里唤醒,他依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待在这里、战友之间,他很安心。
因为他们可以保护他,他们可以支援他,他也属于他们,是他们之中的一份子……他们有着同样的命运,同样的经历,甚至同样的恐惧,在这残酷的战场,以简单却沉重的方式联系在一起,血脉相连。
面前的战友露出了狼般的笑容。
“让我们继续吧。”
米勒点头,笑容纯粹又邪恶:“好。”
他们列成战斗队形,低吼着冲出战壕,开始新一轮的杀伐。
米勒担任尖刀,在队友提供防御之余、对敌人进行法术压制,他们持续发动进攻,但已经忘记了战斗的意义,他们只想战斗或者破坏一些什么,唯有如此才能驱散绝望和恐惧。
战术已经极为成熟,用水墙可以挡住敌人的武器射击,然后用炼金炸弹、战斗卷轴和法术压制击退他们,遇到室内的敌人就用闪爆术和地狱火,这一回也一样,前方又出现了新的敌人。
米勒投射火球,将前方铺设的水洼烧灼出入云雾般的蒸汽,闪电箭向水雾里射击,引发了电光连锁,他们一鼓作气,顶着水墙护盾发动突袭,但雾光缭绕间,米勒隐约看到,这次敌人使用的武器,似乎有所不同。
榴弹枪,火箭筒,无后坐力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