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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
太阳渐渐西沉。
透过大飘窗射进办公室里的光线,也逐渐变得昏黄而黯淡,像是逐渐抽离了生机。
时针指向五点半。下班时间到了。
有人轻轻地敲办公室的门。
桑书南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头也不抬地说:“请进。”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新来的女秘书黄子琳出现在门外。
黄子琳跟桑书南同龄,不算漂亮,但很能干。
她留短发,穿银灰色的职业套装,看起来中性而干练。
黄子琳说:“桑总,下班时间到了。”
桑书南说:“好。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再走。”
黄子琳的眼神微微一沉,眼光下意识地扫过桑书南宽大的办公桌上的那只相框。
黄子琳问:“需要给您订餐吗?”
桑书南说:“麻烦你,订一份吧。”
桑书南的目光一直停在眼前的屏幕上,虽然是在跟她讲话,但根本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短暂的犹疑后,黄子琳说:“好的。”
她轻轻地关上门。
黄子琳来公司的时间不长,只有三个月。
她是有野心的上进女生,工作很努力,并不仅仅是兢兢业业的水准。
作为桑书南的秘书,除了公事,她也对老板的私人生活有所了解。
她知道他有一位漂亮的妻子。
她也知道,桑书南对这位娇妻爱到了骨子里。
证据就是,不管多忙,除了有实在推不掉的应酬的时候外,桑书南永远都会按时回家。
桑书南的桌面很干净,除了电脑外,只立着一只相框。
相框里,是他和他那位娇妻的亲密合影。
两个人头挨在一起,脸上的笑容都很淡,有种相似的宁静。
但是,从一个月前开始,情况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一个月前,桑书南去k国出了一趟差。
他提前处理完了事情,在黄子琳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提前回国了。
在那以后,他重新回到公司上班,便不再按时回家。
黄子琳每天下班的时间,都会去提醒桑书南。但这一个月以来,他们的对话,几乎从未变过。
黄子琳回到工位上,发了一会儿呆后,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拿起电话,订了两份外卖。
【壹】
郁占独自坐在公寓的客厅里看电影。
客厅的灯关着,只有电视屏幕发出亮光。
电视机里放着的是一部黑白默片。
很老的经典。
她抱着抱枕,似乎看得很投入。
可是,明明看的是喜剧,郁占脸上,却始终没有笑容。
不仅没有笑容。甚至于连表情的变化,都没有。
她像雕塑一样平静。
片子放完了,又自动从头开始放起。
郁占还是坐在原处,还是一副看得很投入的样子。
不知道放到第几遍的时候,她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郁占还是没有动。
门开了。
有人从门外进了屋。
黑白默片投出的光线很黯淡,还不如门外的电梯间的灯光明亮。
客厅笼在一片昏暗中。
桑书南默默地在玄关处站了一会儿,才轻声地问:“你睡着了吗?”
郁占犹豫了一下,轻轻阖上了眼帘。
桑书南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她的回答,轻手轻脚地脱了鞋子,关上门。
他没有开灯,只怕明亮的灯光,会惊醒在沙发上睡着的人。
他甚至没有穿鞋,只为让自己的脚步声减到最轻。
郁占感觉到一双熟悉而有力的手臂,小心地揽住了她的腰肢和肩膀。
他把她抱了起来。
肌肤相亲。他呼出的热气,轻轻地舔舐着她耳侧的皮肤。
郁占心里涌上一股酸楚的柔情。
她闭着眼,不睁开。
桑书南抱着她走进了主卧,把她放到床上,又轻手轻脚地替她脱下了脚上套着的拖鞋。
他替她盖上被子。
而后,他离开了主卧,关上房门。
卧室陷入彻底的黑暗。
一丝眼泪,从郁占紧闭的眼中流出来,悄然渗入发丝,不留一丝痕迹。
【贰】
郁占又做了噩梦。
前一刻,她还和桑书南一起坐在夕阳下的露台上。
他半跪在她身侧,将耳朵贴在她柔软的肚皮上,露出专注倾听的神情。
郁占伸出手来,揉弄他的头发:“听不见的,还太早。”
桑书南否认:“能听见的。你不要动。”
郁占微笑:“好。我不动。”
下一刻,天色忽然变了。
温柔的夕阳,变成了狂暴的风雨。
豆大的雨滴掉落下来,砸到她的脸上、身上。
生生地疼。
她下意识地喊他的名字:“书南,书南。”
半跪在身侧的桑书南闻声抬头。
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很苍白。
雨点同样用力地砸在他的脸上、身上。
桑书南伸出两只手来。
他的手上都是猩红的血。
雨水不断地冲刷,把他手上的血冲到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狰狞的血痕。
她的孩子,他的孩子,没了。
【叁】
郁占久违地出了一趟门。
约定的见面地点,是市内一家一流的咖啡厅。
约定的见面时间,是周三上午九点钟。
咖啡厅里很安静,客人不算太多。
郁占刚走进去,就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自角落里站起来,冲她挥手。
他显然一直关注着入口处的动静,以便在她抵达的第一时间里做出反应。
郁占一步步地朝着他走过去。
她走近了,停下来,仔细打量他。
她微笑着,说一句:“你又瘦了,小费。”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赫然是已有数月不见的费行安。
费行安看着眼前的人,也微笑起来:“瘦一些好。”
她整个人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苍白和颓唐。
但容颜是不会变的。她还年轻,五官仍是印象里一样的精致漂亮。
眼前的郁占,像个透明的玻璃娃娃,精巧,脆弱。
郁占在费行安面前坐下来:“你要改编我的新书,我当然很乐意。可是你的妻子,不是一向很爱吃醋?”
费行安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她爱吃醋,更爱钱。更何况,你已经跟桑书南结婚了。”
郁占的脸色好像更白了。
她笑笑,岔开了话:“既然你想要我的授权,那么至少得先请我喝杯咖啡。”
费行安笑了:“这是当然的。所以我才选在市内最贵的一家咖啡馆,跟你见面,略表诚意。”
【肆】
郁占第三次跟费行安一起喝咖啡。
谈完事,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钟。
费行安问:“不如,一起吃个晚饭?”
郁占笑笑,拒绝了:“不了,我回去吃。”
费行安没有坚持,耸耸肩:“那下次。”
郁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费行安结了帐,跟她一起走出咖啡厅。
走廊尽头,一个人高马大的外国人忽然拐了进来。
郁占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脚下踩着的高跟鞋似乎不太稳。她整个人,随着这个后退的动作,而微微摇晃。
不愉快的记忆瞬间冲进脑海。
她正是在家中,因为一次意外的摔跌,而失掉了腹中的孩子。
郁占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身侧伸出来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腰。
“郁占!你没事吧?”
耳侧传来费行安焦虑的声音。
郁占说不出话来,没法回应他。
费行安又说:“你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贫血?”
郁占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试着想挣脱那只一直揽着她的手。
费行安忽然就变了脸色。
下一刻,他推着她,把她推到了墙壁上,逼近她的脸。
这样近的距离下,郁占甚至能看清费行安的每一根睫毛。
他的眸子里,闪动着一种郁占读不懂的光线。
郁占说:“放开我。”
费行安笑了。
他忽然垂下头,贴近了她的耳侧,伸出舌头,轻轻地舔舐了一下她的耳垂。
他们曾经是那样亲密的关系。
他知道,郁占的耳垂,有多么敏感。
郁占浑身发抖。
她伸出手,用力地推上费行安的肩膀。
费行安感觉到了她的怒气,却依然岿然不动。
郁占推不动他,于是伸出手,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费行安被她打得侧过了脸,却又慢慢地,转过脸来,正面看向郁占。
他脸上赫然出现了指印。可印着指印的脸上,却带着一股似是悲哀,又似是快乐的表情。
费行安说:“我离婚了。她有了别人,不稀罕我了。”
【伍】
夜色沉落。
公司里安安静静的。
桑书南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黄子琳仍坐在工位上。
她并没有办公,而是拿着手机在看。
见到桑书南出来,她立即站了起来。
桑书南看着她,很意外。
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
而他也已很明确地拒绝过她的示好。
桑书南站在门边,看着她沉默,等待她的解释。
黄子琳说:“桑总,你别误会。我留下来,是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桑书南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么你现在可以说了。”
黄子琳说:“这件事,跟您的夫人有关。我有几张照片,想给您看。”
她把手里的手机递到桑书南面前。
桑书南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他神情漠然地看着黄子琳:“她跟费行安是合作关系,也是老朋友。他们一起出去喝咖啡,我也知道。”
黄子琳笑了一下。
笑容诡异。
“我并不是想要挑拨您和您夫人的关系。但是,请您看看后面这几张照片。”
她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了几下,而后,又把手机递到桑书南面前来。
照片拍得很清楚。
甚至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镜头下,郁占靠着贴有褐色花纹壁纸的墙壁,微微仰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费行安在她面前,靠的很近。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亲吻她的耳垂,又似乎只是在同她说着悄悄话。
郁占跟费行安曾在很久以前爆过绯闻。
当时,登上新闻的照片中,两人也是类似的动作。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桑书南的眼底,蒙上一层意味不明的沉黯。
他知道,郁占的耳垂,有多么敏感。
他不愿意再多看那张照片一眼。
桑书南看定面前的黄子琳:“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陆】
郁占去了一趟医院。
她经历过两次流产,医生建议她定期复查。
以前的复查,每次桑书南都陪着她去。
但今天,他说:“公司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我缺席的话不太好。”
郁占于是微笑:“我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我自己去看一看也就行了。”
桑书南迟疑:“我叫人陪你去吧。”
郁占摇头:“不用。”
桑书南沉默了半秒钟,说:“那你小心一些。”
郁占在医院里呆了两个小时。
回到家里,却意外地发现桑书南也在。
郁占问:“今天怎么这样早?”
桑书南神色寻常:“开完会就回来了。”
郁占沉默片刻,说:“我以为你不回来,准备用剩下的排骨汤煮点面条吃的。”
桑书南很自然地接过话:“多煮一碗就行了。我来煮,你坐一会儿。”
郁占点点头:“我去换衣服。”
他去厨房,她去卧室。
郁占脱下宽腰身的连衣裙,顺手扔到床上,换上白色的睡裙。
目光无意间一扫,却在床底下,看到一角黑色的布料。
郁占蹲下身,抓住布料往外一拉。
她看清了那东西是什么后,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身体像被抛进了冰水之中。
郁占觉得骨头都是冷的。
她过了很久,才想起来,应该立即把这东西藏起来,再偷偷扔掉。
假装没有看见过。
对,就应该这样做。
她心里这样想着,手上发着抖,试图把手里拿着的东西丢进一侧的垃圾桶内。
抬起眼,却发现,不知何时,桑书南竟站到了房门外。
他没有进门,只是靠着房门,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手里的东西。
——一条女人的内衣。
不属于郁占的、穿过了的内衣。
郁占不想看他,目光却像涂了强力胶般地,凝在桑书南的脸上,无法移开。
桑书南的表情很平静。
没有慌乱。
没有歉疚。
只是一种空洞而苍白的平静。
他翕动嘴唇,说:“你看见了。”
不是疑问句,只是陈述事实。
郁占怔怔地看着他。
桑书南沉默了一阵,又说:“抱歉。我们离婚吧。”
【柒】
“郁女士,您好。我是张舒衡,是桑先生聘请的律师。桑先生委托我全权代理同您的离婚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