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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命令公报私仇的意味是如此明显,以至于“赵四郎”本人都懒得抗议了。他一言不发就去了炮什阵地,对射表、铳规之类的器具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就开始扛炮弹搬子铳。赵栋成多少有两把子力气,干这类活没有任何问题,炮什也乐得有个免费劳力,两边于是皆大欢喜,各忙各的一片和谐气象。
战斗就这样枯燥乏味地持续着,一点一点地消耗着时间。戎狄不停地冲击羽林阵地,上百张大号步弓射出一片又一片黑翎重箭;幢里则用热闹喜庆的炮火作为回应,将敌军步兵割麦子一样大片扫倒。这里面多半都是三队、四队的战果,但二队也在旁边贡献了大量硝烟,没功劳也有苦劳,萧柏三这位精明队主,肯定不会白白替别人作嫁衣裳。
赵栋成站在炮位上,把他的小手段看的清清楚楚:二队这边的准头枪,瞄的都是骑马军官与执旗手,只要有人或者旗幡栽倒,萧队主立刻就会在账簿上记上一笔,好在论功行赏时多捞几个首级功劳;炮什也被事先打了招呼,干的事情大同小异,只要炮弹没有偏到九霄云外,徐什长都会在本子上熟稔地记成“命中”,自己给自己狠狠贴金。
/这京城出来的,心眼就是活泛。/
——赵栋成冷笑一声,但是并没把这些腹诽说出来。有余暇去动歪心思,总比泪流满面整天嚎丧要强,四队原先的黄队主就是因为受不了压力临阵崩溃,这才被一撸到底成了修大车的辅兵。/随便萧队主怎么玩吧。只要能多讨赏赐,对弟兄们来说就是好事。不过,能领实物最好还是领实物,行缠、军鞋啥时候都不嫌多。最近物价翻着跟头上天,金银铜钱他娘的越来越贱——/
“吼——!!”
西方远处,传来了浑厚、悠长的巨兽嗥叫。赵栋成心里那点小小盘算,立刻就像套碗落地那样碎了个稀里哗啦,他的手心开始发红变烫,枪托磨出来的老茧痛得好像针扎。/去他X的账簿,去他的X的准头枪。小聪明没屁用了,准备为自己挣命吧!/
巨兽碾过光秃秃不见半根青草的小土包,每一轮迈步,都让板结的盐碱地面不住摇晃。打头的是两匹巨犀,一头的脖子上长满红绿脓包,另一头的独角正中折断,参差不齐的茬口一个劲地淌出脓液。两头畜生都被伤病折腾的够呛,红眼珠子肿得比十八斤铁弹都鼓,顺褶皱冒出一道道鲜血,身上的皮毛要么大片脱落,要么土坷垃似地纠结成团,单看那股脏兮兮的灰色,就能让人的鼻孔当中充满恶臭。
如果是在南边老家,即便是最吝啬的地主老财,也会开恩赏它们一个痛快。但太虚狂信徒不同,就算是只剩半口气的伤病牲口,也要榨出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变异人魈挥动嵌入臂膀的大砍刀,照着两头畜生的后臀不停猛砍,用剧痛和流血逼迫巨犀向前移动,把腐烂发臭的身躯挪进羽林火网。
接下来,它们将会踏平陷阱区最后仅存的障碍,仿佛肉山一样撞进弟兄们驻守的“堤坝”。甘寅、萧柏三则会把能打响的火力全部集中起来,尽一切努力把两条畜生提前宰掉。如果不这样做,巨犀就会被那些红彤彤的烂渣皮赶进阵地,把临死前的痛苦统统发泄在丘八们身上……巨兽队伍里面排在最前头的,本来就是用来吸引铅弹的炮灰,它们必须把自己的死亡变成本钱,为后面的压轴好戏赚出一条大路。
赵栋成已经瞅到了大戏的影子。全幢上下四百多人,恐怕也都看的清清楚楚。那是一头猛犸。一头膘肥体壮,从脚底到背瘤超过一丈半半,两颗长牙活像攻城锤一样高高翘起的大块头猛犸。它身上有一些旧伤疤,长长垂下的褐色毛发似乎也被烧掉几块,但整体状况非常之好,看样子足够精神抖擞地再跑一万里路。
鸟铳什长移开了视线。他已经看得足够多了,没必要再给自己整不痛快。他没空再跟那帮炮兵扯皮,直接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弹药车,把车厢最深处的红色木箱搬了出来。两匹拉车骡子甩着尾巴,木讷地看着人类军官起盖开箱,先用撬棍把固定框架别断,再从秸秆堆里取出一枚枚又圆又滚的铁壳石榴。
开花弹,摆在垫布上一溜排开的,都是装满黑火药的一斤开花弹。赵栋成带着前所未有的热忱,为这些又呛又辣的铁家伙挨个插上引线,保证它们出手以后,五个心跳之内必然炸响。炮什老徐跑了过来,先是跺脚骂了两句,然后就蹲到地上搭把手帮忙,他俩虽然没有一句语言交流,但却像老夫老妻一样默契,将炮火、嗥叫与嘈杂声响全部抛到了九霄云外……
在两人忙碌的时候,巨犀已经把用来辅助瞄准的“两百步壕”抛在脑后,大踏步地冲向了二队阵地。他们的速度相当于凡人慢跑,从壕沟到拒马障碍,花的工夫还不够喝两碗稀饭。在这段比兔子尾巴还短的时间里,二队的两个鸟铳什居然奇迹般地连放三轮火铳,一队那边更是放了四轮,比赏钱十贯的比赛表现都好。
两个步队的四轮排铳,足够把上百名戎狄步兵轰得遍地死伤,就算有站着没倒的,也会闹哄哄地彻底失去秩序了。但巨犀扛了下来,与人魈驭手一起扛了下来。两头畜生几乎被打成蜂窝,几十个窟窿蹭蹭往外冒血,可它们却用坚厚皮肉护住了要害,非但没有放缓步伐,反而发疯似地狂奔起来。
拒马被万斤巨躯轻易撞碎,断枪、木片就像风中散叶,纷纷扬扬地洒落在空中。巨犀开始爬坡,半人长的独角左冲右突,把木架、绳索顷刻间毁的七七八八,血糊糊的变异人魈跳出土雾,肿疮渗出黄绿色的恶臭脓液,代替肢体的利刃闪出不祥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