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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汉末丧乱,曾经在强汉军威之下苟延残喘的游牧民族获得了整整一百年来休养生息。他们彼此攻伐、吞并,就像是草原上争竞的狼群那样不断产生出凶悍的领;而规模也在此过程中不断增长蔓延。时至今日,那一支支凶蛮强悍的部落虽然声名不为朝中衮公所知,却实实在在地走到了对外扩张的临界点。今年就是永嘉二年,在6遥的记忆中,洛阳朝廷正是在这个寓意美好的年号下彻底崩溃,数以百万计的胡族随即如潮水般汹涌南下,争先恐后进入中原。
面对着必将到来的可怕局面,6遥常常充满戒惧地扪心自问:军府据有幽州之后,是否就能够力挽狂澜了?不,不够,还远远不够。他必须继续尽一切可能来加强自己的实力,而且要快,要赶在最终的倾覆到来之前。时间是如此宝贵,怎么能虚掷在内部倾轧争斗上,何况对手还是那位千载后犹被人传诵的祖公?
6遥思忖的时候,又有人问方勤之:“这个不着急,那个不重要,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方先生,我们快被你绕晕了。你觉得怎么样才好,倒是给个主意啊?”
方勤之往自家案几上取了茶水,润了润嗓子:“无论是与东胡部族打交道,还是与祖逖争夺幽州权柄,归根结底,都只是在都督幽州诸军事的权限之内作文章。然而……”他环视在座众人,大声道:“我们身在幽州,却不能局限于幽州。以主公的胸怀才具,以主公的宏图大志,岂是区区一州之地可以限制?”
这番话出口,第二次提到6遥的宏图大志。武人们多半没听明白其中蕴意,倒也罢了。在场文官们则有不少人悚然动容,至此确知6遥绝无身居方伯之位而安享富贵的意思,甚至也不是安于朝廷体制的寻常官僚。如枣嵩这样有经验的官僚,更立时心头大跳几下,在他眼前,平北将军的沉静端坐的身影,竟似乎与那位野心勃勃的博陵郡公王彭祖重合起来。枣嵩记得清楚,由于大晋朝局日趋混乱,王彭祖曾几次召集心腹手下,暗中商议过那不可言说的胆大妄为之事。难道,这6遥6道明竟也……
突然领悟了如此机密,这本身就给枣嵩带来了沉重的压力,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掩盖仓皇的神色。
“勤之,你对我的很多夸赞,实在叫人愧不敢当。你不妨直言,如果我们不在都督幽州诸军事的权限之内作文章,又当如何呢?”6遥瞥了坐立不安的枣嵩一眼,嘴角露出微笑:“此刻在场的,都是我的肱股、心腹,勤之不必有任何顾忌。”
而方勤之应声答道:“一旦士伍可用,请主公率领军往洛阳一行。”
“哪里?”
方勤之重复了两个字:“洛阳。”
他的语调并不高亢,但却如炸雷在众文武耳畔轰响。洛阳是大晋天下之中,是皇帝与朝廷所在。6遥身为边疆守臣,如果擅自领兵前往洛阳,这是什么性质?瞬间,议事厅中一片哗然。有人惊惶跃起,浑不知自己带翻了身前案几;有人厉声叱责,指责方勤之胡言乱语;只有寥寥几人人满脸愕然,完全不知所以。
“胡闹!胡闹!幽州外有强胡环伺,内有百废待兴;这时候如何能离得主公坐镇?方勤之,你不要把哗众取宠的那套手段,用到正经的议事场合上来!何况……何况……”枣嵩再也按捺不住,他脸色铁青地向6遥拜倒,大声道:“主公有雄才大略,遂能摧破群胡,制压北疆,这是在场诸君都知晓的道理。然而筹谋天下大事何等艰难,怎么可能永远一番风顺?昔高祖保关中,光武据河内,魏武屯许昌,都是深根固本以制天下;进足以胜敌,退足以坚守,所以虽然屡遭困败,而终济大业。请主公细思,您入主幽州不过两月,根基可扎实?人心可归附?城垣关隘可修缮坚固?军令可畅通无阻?驻军可调遣自如?”
枣嵩本是王浚部下极得力的行政官员,对各项军政状况最是谙熟。这时候把他认为6遥应当关注的要点一口气道来,果然每一句都恰合军府的实际。他喘了口气,再度拜伏于地道:“这些都还没有可靠的结果,也就尚未真正掌控幽州,哪怕是距离一个称职封疆大吏的要求,尚有诸多不足之处。这时候,君若听信小人之言,图谋非常之事……请恕枣嵩德才鄙陋,不敢攀附骥尾!”
枣嵩极其激动,养尊处优的白皙面庞挣得通红,须戟张。这样的姿态先使6遥惊讶,随即又令他有几分赞赏,几分感动。枣嵩是王彭祖女婿,在骠骑大将军幕府中地位极高,而过往行事颇受贪暴之讥;因此6遥用他,一则考虑他熟悉当地情势却又非地方豪右,二来也实在是由于军府中读书人太少,各个幕僚职位简直无人可用,非如此,没法及时搭建起军府的班底来。但枣嵩会如此投入地争论,无疑已是尽心竭力在为军府考虑。放在6遥熟悉的后世,此君便是私德有亏却职业道德十足的经理人了。
“台产兄,不必如此。”6遥离席起身,双手扶起枣嵩,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6某不是王彭祖,从不打算图谋什么非常之事,相信勤之也没有这个意思。台产兄想是误会了什么,莫慌,莫慌,还请稍安勿躁。”
枣嵩有些茫然地看看6遥,却见6遥板着脸,向方勤之怒斥道:“好好说话不成么?非要故作惊人言辞?我为何要领兵去洛阳,你倒是给出个道理来!”
方勤之知道这是6遥刻意做给枣嵩看的姿态,于是配合地请罪施礼,待到众人俱都回来落座,他才继续道:“台产兄说的没错,幽州外有强胡环伺,内有百废待兴,需要我们做的事太多太多。然而平北军府真正缺乏的东西,并非我们在幽州关起门来忙乱可得。”
“你就赶紧说吧……缺什么?缺钙么?”6遥适才的训斥固然是做出的姿态,但今天这场会议绕了无数个圈圈,哪怕他耐性再好,也有些烦躁了。
方勤之想了想,实在不知“缺钙”为何物,于是便充耳不闻,伸出两根手指:“军府缺少的,也正是主公您缺少的,两个字:声望。主公崛起神,赫赫军功未曾深入士人之心,卓然事迹未曾传扬到洛阳朝廷。为主公谋取更多的声望,才是当前的急务、要务。”
这圈子兜得好大,6遥感觉有些跟不上方勤之的思路,看他言辞神态,又不像是在胡扯。于是道:“勤之,为我细细言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