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甄世德倾情小柳红(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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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柳红听过,不再言语。二人沿着街边,默默地向前踱去。走了一会儿,小柳红蓦地站住,两眼凝望着世德,世德也停下脚步,回望着小柳红,过了许久,小柳红才大胆地说出,“世德,阿拉想离开这里,和侬在一起。”

“我也这么想。”

“马上就走,我一天也不想呆了。”小柳红说。

“先别急,稳一稳,”世德说,“现在咱们身无分文,就这么走掉,也是前途难料,等一等,等咱们攒下些钱,那时再走,就好办多了。”

“我有钱,”小柳红说,“这些年,我私下攒了一些体己,足够咱们开销的,带上这些钱,阿拉随侬回东北,远远地离开这里。”

“别慌,”世德说,“你想过没有,徐干娘在你四周布满了眼睛,你如何能轻易带上细软脱身?你要往外搬货,也要趁她不备,每次少拿一些出来。再说,东北咱不能去了,那里是日本人的天下,是我的死门。”

“为啥?”

见小柳红追问,世德无奈,只好把在家乡发生过的事说了出来,最后说,“实在不行,我想,咱们可以先回你老家去躲躲,也是一个办法。”

“阿拉也不想回去。”小柳红说。

“这是为什么?”世德问。

“阿拉是让爹娘给卖出来的,阿拉直今心里不平,不想再见到他们了。”

“咳,天下孩子,哪一个不是爹妈身上的骨肉?爹妈能狠下心来卖掉自己的孩子,也是出于无奈。你现在已是大人了,应该体凉爹妈才是。”

“阿拉心里老是迈不过这道坎儿。”小柳红说,“侬要是诚心想去也成,咱们可以离他们远一些,在天目山下买一块地,在那里安下家来。”停了一会儿,又问世德,“侬在世仁那里安全吗?”

“还行。”

“那阿拉就把东西运到侬那里。”

“不行,”世德说,“世仁的那帮朋友,多和徐干娘来往,靠不住的。这样吧,我回去后,在附近租间屋子,以后,咱们就在那里见面,你把东西搬到那里,等到准备停当了,咱就在那里动身。”

“这也成,不过侬可要快些,阿拉真的一天也不想呆在这里了。”

“成!”世德说,“不过,这些日子,你得精神起来,别再闹情绪了,要装着像没事一样。徐干娘是个手段狠辣的鸨子,她是不会容你在家里闹脾气的,你要记住小柳青的教训。”

“小柳青?”小柳红头皮一阵发麻,“小柳青怎么啦?侬知道吗?”

“你还不知道?”世德反问。

“阿拉回来,见妹妹的床铺空了,去问徐干娘,她说小青和世仁去江北放白鸽,遇上放老鹰的,让人给锁住了,阿拉虽不十分相信,也觉着这事蹊跷,可要问仔细,那老刁婆子却不再理阿拉。这些天,阿拉正为这事烦心呢。”

“放哈白鸽呀?”世德叹了声气,“她让人给卖了,下店去了。”

“到妓院里去了?”小柳红惊叫了一声,见世德低头不语,又催着问,“让谁卖的?世仁干的?”

世德沉吟了片刻,抬眼望了望小柳红,点了点头。

“世仁怎么能这么缺德?平日都在一起称兄道妹的,怎么下得去黑手?”小柳红气极败坏地质问世德,“你和世仁是亲兄弟,他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你怎么不管管他?”

“一言难尽啊。”世德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其实你不了解,我和世仁,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世仁的生母,是哈尔滨人,当年随丈夫到金宁府谋生。家父那时已在江湖上赚得一些钱,回家后,为了老宅,和一个开药店的掌柜闹起纠纷,让那掌柜的大伤元气,那掌柜的不甘心,雇了从哈尔滨到金宁府谋生的一对青年夫妻去算计家父。他们哪里知道,家父原本是江湖中人,那年轻的妻子,很快让家父给降伏了,接着家父又用手段,做掉了她的丈夫,此后,家父就收了那女人做了偏房。家母生性刚烈,哪里容得丈夫纳妾?寻到了家父金屋藏娇处,一顿乱棍,将父亲打回家中,那女人在金宁府无法容身,逃回哈尔滨,不久又生下世仁。世仁的姥姥家,原本是户本分人家,女儿无夫生子,让全家人抬不起头,世仁母亲在他刚懂事时,便悒郁而死,世仁就寄养在舅父家里。他舅母也不是个剩油的灯,容不下他,十二岁那年,世仁就离开舅舅家,混迹街头,与氓流为伍,不久又到了金宁府,找到我们家里。家母的脾气,哪里能容得下他,呆了几年,终于呆不下去,离家出走了。为了找他,父亲也踏上了寻子之路,找了几年,才寻到他的踪迹。上次家父到上海来,就是寻他而来的。世仁自幼丧母,饱尝人世辛酸,使得他对谁也不信任,对谁也产生不了感情,他没爱过任何人。徐干娘找他打发小柳青的事,他事先根本就没告诉我,是成了局之后,才告诉我的。”

“他们把小柳青卖到哪里去了?”小柳红问。

“武汉,一家叫庆和堂的妓院。”

“这老刁婆子,阿拉找她说道说道去。”小柳红杏目竖立,义愤填膺,“阿拉姐妹指着身子当地种,给她赚来若大一个家业,到如今,她卸磨杀驴,说卖就给卖啦?”说罢,转身要走。

幸亏世德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小柳红的胳膊。小柳红平时娇养惯了,哪里挣脱得开世德铁钳一样的大手。“我真后悔跟你讲了实话,”世德冷冷说道,“就你这样回去,还不等于飞蛾扑火?徐干娘的手段,你又不是没领教过,她混迹江湖这么多年,要搬弄你,还不易如反掌?你要这样回去闹,说不准以后,我真的就再也看不见你了。”

这句恐吓,发生了效力,小柳红冷静下来,不再挣持,反问道,“侬说阿拉该怎么办?”

“听我把话说完,你自然就该知道怎么办了。”世德说,“其实,你和小柳青跟徐干娘怄气,都是因为没把事儿想明白,你刚才说,徐干娘卸磨杀驴,还觉得挺生气,其实你冷静想想,徐干娘当初花钱把你们买来,可不就是把你们当牲口养了吗?你难道没听说,你们南方人,把徐干娘干的这种行当叫什么?就叫养瘦马。她花钱买你们来,把你们养成大姑娘,就是为了给她赚钱的,在她看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在我们北方,有一种地方,叫锅房,实际上就是屠宰场,只是人们虚伪,不愿叫得太露骨,才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那里是专门屠宰牛马的。农户家里的牲口老了,干不了活了,就卖给了锅房,锅房把它杀了,再卖钱。你可听说过,有哪个农夫,因为一头牲口对他家里的贡献大,临老了,不忍心把它卖掉,反倒养在家里,给它养老送终?在我们那里,把不能种地的牲口卖到锅房里,也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只是人有了思想,懂得公平、情义,才对这种做法有了想法,可在徐干娘那里,她却把这种事看作是再正常不过的。”

“照侬这么说,阿拉就该呆在这里替她赚钱,直到有一天赚不来钱了,再让她给卖掉?那侬还找阿拉干啥?”小柳红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想错了。”世德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人和牲口是不一样的,懂得公平和情义,而徐干娘却把你们当牲口来养,这就和一般人的想法不一样了,现在你要去跟她说理,又怎么能说得通呢?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走了之。”

“走,走!谁都知道走了最好,可你得给我个走的办法呀。”

“你先回去,打起精神,装着什么也不知道,这样一来,徐干娘才会对你放下戒心,过两天,我让世仁去找徐干娘,就说刚揽下了一单大生意,正需要你来做局……”

“世仁他不会出卖我们?”小柳红担心地问。

“我当然不能把实话告诉他,只说我想约你出来耍耍,这个忙,他会帮的。你出来了,就到我在外面租的房子里,寻机把东西搬到那里,等把货搬完了,咱们就远走高飞。”

二人把事情商定,看看时候不早了,担心会给徐干娘打牌回来时撞见,小柳红记住世德的叮嘱,早早地回到家中。

“哥是不是对小柳红动了真情?”听完世德的求情,世仁嬉笑着看了世德一会儿,不阴不阳地问道,随后又对世德说,“哥别忘了,咱可是官宦世家的子弟,眼下家道也殷实,即使不找个门当户人家的姑娘,也得找个本本分分人家的,像徐干娘这种人家的姑娘,逢场作戏,随便玩玩,也就罢了,你要是动了真情,将来怎么向咱爹交待?”

“你不可胡说,”世德嗔怪道,“哥只是呆得闷了,觉得和那姑娘挺投合,想找她出来乐合乐合罢了。”

“这就对了,哥要是这么想,这件事,就好办了,明天我就把她给你弄出来。”

当晚,世仁到了徐干娘家里。徐干娘坐在堂屋,不合身份地和世仁弄着飞眼,听完世仁说明来意,阴阳怪调地拉着长音道,“侬该不是来为侬家哥哥拉皮条吧?老娘可把话撂这儿啦,阿拉花钱养姑娘,可不是为了当丈母娘的,谁要是坏了老娘的生意,老娘和他势不两立!”

“瞧您老那点小心思,”世仁装出一幅怪脸,不屑地拿话刺激徐干娘,“亏您能讲也这种话来,您把我家哥哥看成什么人啦?咱们兄弟可是地道的官宦世家子弟,怎么会娶你家姑娘?”

“放侬娘的臭屁,阿拉家的姑娘怎地啦?”徐干娘登时拉下三角眼,气哼哼说道,“自古官娼一家亲,钱在侬手里是银子,在阿拉手里就变成铁了不成?官宦世家子弟又怎么样,还不是勾引阿拉女儿多时啦?”

“那只是逢场作戏罢了,谁会当真呢?”世仁说。

“侬个小鬼头,糊弄不了老娘,那王金宝就不是官宦子弟了?还舍不下苏三呢,老娘只是看在侬的面子上,把姑娘交给侬,赚多赚少不提,只要到时把姑娘还回来就成,一旦有个闪失,老娘饶不过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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