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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家里,世德把白天那年轻人说的事,告诉了小柳红。小柳红听了,说,“这事好是好,只是那人和咱们不熟,让他掺和进来,一旦走漏了风声,可就有了大麻烦。做这种局,哪能让外人抓住咱们的把柄?一旦他为人不厚道,往后拿这事来胁迫咱,如何甩掉他?何况他还要从这局中提成呢。”
“可是没有了他,咱又做不成。”世德说。
“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放一把火吗?”
“那姓房的说,这里面可是有门道儿呢,下午跟我讲了一些,我听了,觉着挺玄呢。”
小柳红笑了起来,说道,“亏你还是道上人呢,在上海又和世仁他们一块呆过,世仁那里的四赖子,就是专做这种生意的,有什么难的呀,先找一家保险公司投了火险,过些日子放一把火烧掉就成了。只是不能让人看出,这火是有人故意放的,不然,让捕房一插手,追究起来,就算砸了局。”
当下二人合计了半宿,把一应事项设计周全,第二天一早,世德把街招收了起来,米行重新正常营业。下午,姓房的年轻人准时来了。世德把客人拦在门外,说是已和别人谈妥了米行盘兑的事项,这几天就要交割,不打算冒险做局了。年轻人见世德封了口,也不再劝说,客气了几句,告辞离去。
临近年根儿,各家米行忙着囤货,只有甄家的米行,只出不进,处理库存。闲着无事,世德到几家平日熟悉的米行去喝茶,得知甄老板打算过了年关门歇业,现在正在处理库存,就有几家米行的老板,商量借用甄家米行清空库存的库房囤货。世德平日为人爽快,满口答应下来。没几日,甄家米行的库房便堆米如山,米袋直垒到房梁。眼看再无空隙可用,一天上午,世德到洋和保险公司,给米行投了火险。柜上伙计拿来保单,让世德一一填写清楚,接着安排一个伙计跟世德到米行勘察。那伙计到了米行,世德让米行的伙计打开库房,保险公司的人进去查验,只见库房里,米袋堆积如山,直顶房梁。保险公司的人抽查几袋,全是上好的粳米。眼看查不出疑点,拿出保单,一式两份,让世德签字画押。
春节将至,城里人忙着采办年货,储存过节的粮食。各米行疯了似的出货,几家存在甄家米行的粳米,几天功夫,就出了大半。和别的米行不同,甄家的米行,却显得冷清。看看留着伙计在米行里闲着,还要每天给伙计们开销,离春节还有几天,世德匆匆给伙计们发放了工钱,提早打发伙计回家过年。
一天早上,世德到街上找来一个弹棉花的,说是要把伙计们平日盖的被褥拆了,把旧棉花弹一下,重新缝制被褥。被褥太多,弹棉花的工匠要在院子里干活儿,小柳红嫌在家里弹棉花太脏,声音又吵人,世德无奈,只好出钱,让弹棉花的到紧挨米行库房的邻家租来一间闲屋,把一堆破棉絮搬到那里去弹。
棉花刚弹了一天,夜里刮起西风,半夜时分,弹花匠被一股浓烟呛醒,睁开眼睛,两眼熏得火辣辣痛,地上的破棉絮,像一个烧红的大火球,灼烤得他浑身发烫,一时恐惧,跳下床破门而出,刹那间,身后像引爆的火药,“扑”的一声,大火蹿出门窗,火借风势,燃烧起来。弹花匠惊得两腿发抖,以为自己闯下大祸,不等衣服穿好,一溜烟逃得无影无踪。
街坊邻居被大火惊醒,带妻携子逃出家门,远远看着风卷火舌,吞噬着甄家米行,等救火队赶来时,甄家米行已化成一堆焦土。
第二天一早,世德灰头土脸地到了洋和保险公司,申请火险理赔。保险公司派来伙计,勘察了火灾现场,确信火灾是米行隔壁弹棉花的引燃,弹花匠已经逃之夭夭,按照投保契约上的条款,符合理赔条件。世德办理了一应手续,领回了保险公司的理赔款。
这一单做得惊心动魄,大火焚烧时,世德和小柳红,心跳得都快从嗓眼儿里吐出来了,直到大火扑灭好久,都没能恢复平静。可是看见眼下得到理赔的巨款,又觉得这一场惊吓是值得的。这是一笔世德从未见过的钱,支票拿在手里,身子都有些发抖,多亏小柳红见过大世面,损了他几句,才让他心地平静下来,忙着开始收拾东西。
“你要干嘛?”看着世德打包行装,小柳红问。
“走啊,”世德说,“我觉得该换个地方了,带着这些钱,守在这个乱地方,不踏实。”
“不忙,”小柳红说,指了指临街的一堆烧焦的瓦砾,“你看这地角,多好哇,要是能把它清理一下,再造起来,少说也能卖个两万块。我估摸着,连清理加造屋,有个三四千块,就足够了,就这么不理不管的走了,多可惜呀。”
小柳红的沉着老练,让世德感到惭愧,好歹自己也是个爷儿们,遇到事情,慌张浮躁,反倒不如一个纤弱女子,听小柳红说了话,也故意装着稳沉,开口道,“要这样的话,明天我就去找人,先把现场清理一下,这糊焦乱杂的,太扎眼,惹人议论。”
“你看着办吧,使钱的地方,就吱声。”小柳红吩咐道。
隔天,世德上街雇来卖苦力的和马车,一通挥镐抡锨,火灾现场就清理干净,
春节过去,转眼出了正月,世德上街采办回造房的材料,请来泥瓦匠,按照米行原先的规模布局,建造新房。
新房地基刚刚打好,一天下半晌,造屋工地上来一个年轻人,说是要找房屋的主人甄老板。那年轻人头戴黑礼帽,帽沿下架了副墨镜,身着一件斜纹布马褂。这人世德不认识,只是来人点名要找他,只好上前去应付。
“听说甄老板发了大财,今日见了,果然不假,瞧,连老朋友都不认得了。”年轻人一见面,就呲着牙,满口上海话,和世德调侃起来。这种说法更令世德糊涂,费力用心去回忆,还是想不起眼前这年轻人是谁,只是听年轻人说是自己的老朋友,担心果真那样的话,现在却一时想不起,会让朋友生气,便张着嘴巴,干笑着拿眼看对方。年轻人看出世德的心思,伸出左手,摘下礼帽,右手摘掉墨镜,世德这才看清,是春节前到店里找过他的房先生,心脏一缩,不安起来,勉强装出镇静的样子,问道,“是房先生啊,找我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