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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并没有人们惯常以为的那些好人的特质,宋缤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很有意思,但别人恐怕不会这么想。宋缤知道,自己作为一个记者,应该实事求是,这是她一直奉行的原则,但面对何齐,她却做不到。至少有一点他是很占便宜的,她这样想,他长得很好,即使是在那样的环境下面,他的疲惫,他的满身血污,并不让人反感,相反只能衬托出他本身的好。人都是视觉动物,总是很吃这一套的。她的文章一经发表,必定会受到关注,他将被舆论推造成一个圣人。看起来似乎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情,但她却不能确定,这对他本人究竟是件好,还是坏。
听到这些幕后细节的时候,林薇正在准备又一次的媒体发布会。又是一年过去了,公司将公布年报和未来一年的发展计划,其中企业社会责任部分由她负责宣讲,她会在其中提到华善堂对无国界医生组织的捐赠,包括资金和实物,也会提到何齐,集团的最大股东,刚刚完成为期六个月的医疗援助项目,离开中亚,去巴黎参加msf的简报会,计划下一阶段的工作安排。
她默诵着那些句子,不禁又想起宋缤对她说的话:乌兹别克斯坦是很好的,没有枪击事件,有房子住,有足够的食物,营地用净化过深井水,很安全,但何齐总是会被派往更危险的地方,战争,骚乱,自然灾害,那些地方更需要外科医生。
她不是不懂这话里的意思,却还是十分平静的。悲伤尚未袭来,就像被利刃划开的伤口,一时还不觉得痛。
那时,距离媒体发布会还有一个多礼拜,按照原先制定的计划,宋缤的文章将在发布会之前发表,然后宋缤还会参加一个电视台的访谈节目,介绍自己这一次的跨国采访行动。只是很简单的两件事,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坏处,可一旦开始,一切将宛若流沙,不受控制的向前推进。
林薇尽量不让自己去深究,却还是清晰的意识到这件事背后真正的含义——一个人一旦被推上这样的位置,那么他或者她就再也没有退路了,包括何齐,也难逃这样的结果。人总是健忘的,慢慢的,他所作的一切不再纯粹,他的所有付出都会被当作是理所应当,他将背负太多的荣誉,也会背上更多本不属于他的沉重责任。而何齐早已经放弃抵抗了,他会接受,让命运带他到他应该去的地方。他可能受伤,失踪,被俘,甚至死去,又或者他幸运的活着,但穷其一生,都只能过着这样的孤独奔波日子,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她把他给卖了。
那是林薇状态最差的几天,她几乎什么事都不能做,不止一次的想闯进陈效的办公室,对他说:我做不到,我们不能这样对何齐。但她却一直没能说出来,她对陈效的反应毫无信心,他早已将何齐比作特丽莎嬷嬷,带着些嘲谑,似乎就等着看何齐能不能真的做成圣人。而一旦开口,如果不能获得陈效的支持,她便再无退路了。毕竟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公关经理,这件事她不做,大把的人可以做。到时候,她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而且情况还可能变的更加不利。她试图先找到一个两全的办法,再去找陈效交涉,大概是她太笨,始终一无所获。
就这样,直到文章即将发表之前,她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只好去找陈效。
“宋缤那篇文章,你看过了没有?”她这样开头。
他点头,从抽屉里找出一份钉起来的打印稿,说:“写的不错。”
她抬头看着他,不知道怎么把话说下去。他也不做声,并不避讳她的目光,手拨弄着那几张纸的边缘。
“陈效……”她终于开口,并没想好下面的话要怎么说。
“去找一家医院,”他却打断她,把纸翻过来,在背面写下一个数字,推到她面前,“设立一支基金,资助向msf组织求医的疑难病人接受手术,条件是必须由他管理,同时参与治疗和研究。”
她怔住,许久才反应过来陈效真正的意图。那张纸上写的不是一个小数字,获得资助的病人人数可能很多,如何甄选,怎么排序,以及安排他们离境入境,都需要大量的工作,更何况还要参与治疗和研究,如果这个基金真的按照陈效的条件建起来,何齐就不会再有很多时间在前线工作了。
“他会接受吗?”她怀疑。
“他会,”陈效回答,“如果他真的想救人,这是他最好的选择。”
林薇沉默在那里,许久才问:“那董事会那边怎么办?”
设立基金的支出是十分可观的,仅第一笔投入就比原先经过批准的捐款高出了一个数量级,而且还有后续每一年管理费用和追加资金,这不是一锤子的买卖,是起码数十年的承诺。
“方案就这样交上去,后面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陈效却这样回答,“何齐是何家的人,由他们自己去博弈吧。”
说完那句话,他转过脸去继续做自己的事情。林薇没动地方,隔着一张桌子与他对坐着,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似乎也的确有话要说,可到了嘴边却又意外的失落了。那只是几秒钟的停顿,于她却好像是一个世纪那样长久。陈效一直没看她,她终于站起来,转身走了。
离开陈效的办公室,林薇便开始着手改媒体发布会的稿子,她去找cfo确认数字,很快发现,在她去找陈效之前,陈效已经跟财务部沟通过设立基金的想法了。她想不通其中的逻辑——他其实早就想好,只是等着她去?是偶然?还是故意?她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