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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氏家规,长辈教训晚辈时,晚辈是不许分辨的。
叔奶奶果然怒不可遏,道:“我要找族长说理去。这哪里还像是咱们黄家的姑娘。”
一个媳妇子忙道:“大嫂素来守规矩,秀珠未出阁前,也是个好孩子。这定然不关大嫂的事。都是秦家人,将咱们秀珠害成这样的。那秦英本就……”
黄秀珠欺身上前,质问那媳妇子道:“秦英怎么了?我丈夫不赌不嫖不贪杯不好色,平日里孝顺爹娘,练功时也肯下苦功夫。要你在这里嚼他的舌头根子?!你是什么东西?别打量我不知道你呢,背着我,就你嚼我舌头根子最欢脱了。当着我的面儿,你又来假惺惺的做好人,帮着我娘说话。”
那媳妇子忙道:“秀珠,你这是说醉话呢。那秦英已不是你的丈夫了。他还配不上咱们黄家的姑娘……”
“哪儿配不上了?怎么配不上了?你们总说他不好,可为什么没人想想,我当初为什么嫁给他?他就是我的丈夫。再也不会有人,像他对我那么好了……”黄秀珠说着说着,失声痛哭起来,“为什么我以前那么傻,总是辜负他……我总是不肯听怜儿的劝……”
……
黄秀珠再也不想压抑自己,借醉大闹一场。结果换来关佛堂一个月的惩罚。这是她有生以来,过的最悲惨的一个年。可是她却出奇的安静。没有人来打搅,她就可以心无旁骛的思念她的丈夫了。
她越想,越觉得那时候的秦英很可怜。虽然他看着像是众星拱月,但其实也有许多人攻击他的身份。妾生子,庶出罢了,也配和那些嫡出的公子们平起平坐,称兄道弟。
那时候,她也是这些人里的一个。她甚至很骄傲的向他提起黄氏家规。小妾连出入公堂的资格都没有,在主子面前,只配站着,是不配有座儿的。她总是往他心口上插刀,插完了还要撒盐。如果能有机会弥补那些错误,就好了……
……
二月里,爷爷又给她定了一门亲事,让她改嫁。跟上一回一样,她不需要知道对方的人品、相貌、性情。她只知道对方的名字,和他家里的大致情形。
四月里,她便又要远嫁。这一次,比嫁入京城更远。单单坐船,就要七天。
在船上那几日,她每天都要蒙着盖头,坐在船舱里,不能随意走动,不能随便开口说话,连盖头都不能掀开。行动举止,不能有一丝丝不合规矩。
因为她是黄家的大小姐。
这个身份,曾经让她觉得骄傲,而今让她觉得厌烦。
终于有一日,她实在忍不住,掀开盖头,出了船舱。送亲的兄嫂着实被吓到了,跟来的几个长辈也劝她赶紧回去。
黄秀珠高声道:“我已经快憋死了。你们为何不蒙着盖头,在船舱里坐七天试试。这是什么样的规矩?根本就没人性!”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接亲的人。兄嫂和长辈们又忙着去安抚接亲的人。她趁机上到了最上面的一层甲板。幸好是改嫁,并不如何风光,跟来的人也不算多,她轻易的就站到了自己想去的位置。
这一段的河流很平缓,河面也不算宽。她站在甲板上头,沐浴着春风,神清气爽。她喜欢这自由自在的感觉,那些规矩,已经快将她束缚疯了。
两岸的风景,尽收眼底。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牵着一匹马走向河岸。
纵然远了一些,黄秀珠也能认出来,那是秦英。他在让马儿吃河边的青草。
黄秀珠扬起手里的大红盖头,拼命挥舞,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大喊:“秦英!秦英!”
她摘了头上的凤冠,抛在脚下,任由青丝在春风中飞扬舞动。
上苍垂怜,叫她这时候遇到他!
那声音传到秦英耳中时,已经很小了。可他就是听到了她的呼喊。那个熟悉的声音,叫他难以置信。
他抬头看着她。
黄秀珠大喜,她能看见秦英,秦英也一定能看见她。
秦英看了她一会儿,垂首拍了拍身边的马匹,牵着马,头也不回的走了。
黄秀珠心中蓦然一凉。船距离秦英越来越远了,许多人上来拉扯她,叫她赶紧回去。黄秀珠将心一横,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扯掉霞帔,推开了拉扯她的人,翻身上了船舷。她看了一眼不敢再妄动,只敢哀求她下去的送亲队伍,又脱去了正红色的大袖衫,毫不犹豫的跳到了寒凉的河水里。
秦英正垂头离开,忽闻身后有人大喊,“跳河啦,有人跳河啦!新娘子跳河啦!”
秦英猛的回头,果然看见河面上,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在朝岸边奋力游过来。他丢开缰绳,朝黄秀珠的方向奋力奔跑过去。待跑到与她差不多持平的位置,一把扯开外袍,丢在地上,跳入河中,朝黄秀珠游了过去。
黄秀珠很快就没了力气。她本来觉得河岸距离她很近,真的跳了水,才发现河岸离她那么远。她都筋疲力尽了,也游不过去。就在她使不出一丝丝力气,只能任由河水漫过她头顶时,秦英到了她身边,一手将她托起来,单手游向岸边。
黄秀珠觉得他力气很大。她怎么都游不到的岸边,他却拖着她这么大一个人,很快就游到了。
岸上的好心人搭了把手,将他们拉了上去。秦英取来地上的外袍,将冻的直打哆嗦的黄秀珠裹住。即便如此,她还是冷,秦英只能紧紧抱着她,用他同样湿漉漉的身体,给她挡住哪怕一丝丝风也好。
好半晌,黄秀珠才哭出声来:“我真怕你再也不肯回头。”
她紧紧抓着秦英胸前的衣襟,仿佛害怕他又走掉:“你原谅我吧。我……我早就后悔了。太太将你的身世告诉我后,我便知道,我要和你分开了。就算我不想走,我家里人也会叫我走。我那时便想,为什么以前不对你好一些。可是……已经……太晚了。你给我和离书时,我原本不想说那些话,我想让你带我一起走。可我那时候……太懦弱。何况我什么也不会,我怕成为你的负累。”
秦英道:“你疯了吗?我现在居无定所,孤身漂泊,你这时候跟着我,简直傻透了。”
他寻了本分的人家,将秦芳和秦菁都嫁了。她们两个的性子都收敛了不少,以后应当能过下去。他拿出剩余的所有钱财,给她们两个做了嫁妆。如今,他已无片瓦遮身。到了这种时候,黄秀珠却拼了命的来到他身边。
黄秀珠笑道:“我不怕。我现在已经变得很能干了。我的绣工也长进了很多,比以前绣得更好看,还快了许多。就算不如杨太太的手艺,也能卖上价钱的。”
她说这话时,神情很骄傲。
她不再因为她是黄家的小姐而骄傲,只是因为自己变得能干而骄傲。
秦英望着怀里熟悉又陌生的人,心中的狂喜已无法言喻。他一直觉得她是一只蚌,他需要费些力气才能撬开她坚硬的壳。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成功的时候,一场突来的变故,让他功亏于溃。他只能和她分开。可是现在,这个女人主动向他张开了壳。那里面藏着的,果然是一粒光彩夺目的明珠。
大船已靠岸,船上下来不少人,往秦英和黄秀珠这里追来。
黄秀珠回头看了一眼追来的人,又道:“秦英,你带我走吧。”
秦英看着她殷切的目光,一把将她拉了起来。他将食指弯到唇边,打了一声唿哨。不远处的马儿撒开四蹄,向着这里飞奔而来,秦英抱着黄秀珠飞身上马,手中长鞭扬起,绝尘而去。
……
时逝如水。
黄秀珠很庆幸自己不顾一切的逃婚。她后来生活的很好,很快乐。
她也曾和秦英聊起过杨雁回。那时候,李传书是秦莞的魂魄附身在了杨雁回身上的事,已从京城传出来了。
秦英似乎并不太想说起杨雁回,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他曾有一段时间,极度憎恨这个人。如果不是为了穆振朝,他真想找机会一剑杀了她。只是后来,他便冷静下来。其实杨雁回也不过是无意间揭开了一个于他而言,十分残忍的真相罢了。他还说,幸好他当初没动手。原本就是他们母子,欠了秦莞,她只是做了她原本就该做的。
秦英最喜欢喝茶。不过有时,还是会兑了酒给她喝。但他好像一直都很克制,喝酒并不多。他说自己酒品不大好,曾经因为醉酒差点犯下大错,所以,再也不想喝那么多了。
黄秀珠逼问他曾经差点犯下什么样的过错,秦英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实话了。
她们重归于好五年后,黄氏一族起了一场大火。起火原因不明,只是火势很大,烧毁了许多房屋。从那以后,原本聚族而居的黄氏一族便散居于大康各地了。
有一次,黄秀珠和秦英在一个小镇上,遇到昔日的族人。那族人对她道:“大家都分开住,虽说没有了从前那么多倚靠,却也省却了许多烦恼,也不必再守那么多规矩。前些日子,有族里原来的长老奔走呼吁,让大家再从各地搬回去,只是响应者寥寥。”
黄秀珠觉得,黄氏一族能如此结局,倒也不算很差。
其实黄氏一族的规矩也很不错。黄家的男人不酗酒,不赌博,不纳妾。只有四十无子,方可纳一妾。便是如此,历代族长也并不支持子孙纳妾,更支持他们过继子侄。黄家的女人们,大多也称得上勤劳、贤良。她们当中最坏的人,手上也没沾过人命。他们既强制卑幼必须尊敬和服从尊长,却也不许尊长随意挞伐卑幼,并以族规保护每一个幼童都能衣食无忧的长大,每一位老人都能得到奉养。
可是,总要允许有人冲出那些条条框框。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规行矩步。黄秀珠清楚的记得,她跟秦英远走的那一日,在马上回头看向族人,他们当中有人露出的惊诧又艳羡的目光。
她是第一个生出了无限勇气,私奔叛族的黄家人,但却不是最后一个。后来的五年里,黄家又出了好几起类似的情形。原来,被束缚到窒息,豁出命也要逃离的,并不只是她一个。
……
那一日,秦英带黄秀珠出了小镇,在田野上纵马狂奔。西天上的彩霞,辉煌而壮丽。
总有年轻人会踏碎陈旧的礼法规矩,驰骋在辽阔的大地上。